第八章(第2/6页)

“嘿,史呆。”

“嗨。”

“夜色不错嘛。你的狗刚才在地毯上吐了。”

当然,这些都是铺垫,意在引入主题。我开始奔向主题。“呃,史呆,你看到我们很惊讶吧?”

“没有啊。你们是不是到处找过那小本子?”

“啊,是,对。找了。其实呢,我们还没开始就被两声汪汪给打断了。”(注意没有,我这是轻描淡写,这种情况下的上上之策)“它误以为来者不善。”

“哦?”

“对。你介不介意找条结实的绳子系在它项圈上,从而保全世界的民主?”

“介意。”

“你肯定希望拯救同类的两条性命吧?”

“我才不。如果是两个男的。我讨厌全世界的男人。但愿巴塞洛缪咬断你们的骨头。”

我意识到,从这个角度出发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于是换了一个“不完达普义”[2]。“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回来,”我说,“还以为你去了工人会馆胳肢琴键子,给没品哥带彩片的圣地讲座伴奏呢。”

“我去了。”

“提早回来了?”

“是。讲座取消了。哈罗德把幻灯片摔碎了。”

“啊?”我嘴里这么说,心里却觉着他摔碎幻灯片是注定的,“怎么回事?”

她心不在焉地抚摸巴塞洛缪的额头。这狗刚跑过去套近乎。

“他失手掉在地上了。”

“他此举为何?”

“他被吓到了,因为我取消了婚约。”

“什么?”

“没错。”她眼中射出精光,好像在温习那段不愉快的经历,同时嗓音透出金属般的锐利,我以前就发现阿加莎姑妈对我常常是这样。她的心不在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小姐的意气。“我到了哈罗德的小屋,进门之后跟他东聊西聊了一阵,然后问他,‘你什么时候去偷尤斯塔斯·奥茨的警盔,宝贝?’不管你信不信,反正他一副尴尬的丧家犬样子,说自己一直在和良知作斗争,希望能得到许可,但是对方怎么也不肯放他去偷尤斯塔斯·奥茨的警盔,所以就算吹了吧。‘哦?’我站起身说,‘吹了是吧?哼,咱们的订婚也是。’他把一捧圣地的幻灯片掉在了地上,然后我就回来了。”

“你不是开玩笑?”

“当然不是。我这是逃过一劫。要是他连我一个小小的请求都要拒绝,那我还真庆幸能及时发现。我现在心里很畅快。”

说完,她发出一声平纹布撕裂般的抽噎,然后脸埋在双手里,像传说中那样,不可抑制地啜泣起来。

哎,这真叫人不好受,说我惺惺相惜、感同身受也不为过。我觉着放眼伦敦西一邮政区,没有谁比我更容易为女子的忧愁而动容。要是我离得近一点,真巴不得拍拍她的头。但是,虽然咱们伍斯特心肠软,但也有实际的一面,没过多久我就发现其中的积极因素。

“嗯,真可惜,”我说,“心都在流血,啊,吉夫斯?”

“确然无疑,少爷。”

“可不,老天,瞧这血流的,咱们也只能说,希望时间神医能够叫伤口渐渐愈合。话说回来,既然如此,你当然就不需要果丝的小本子啦,不如给我吧?”

“什么?”

“我说既然你和没品哥计划的好事告吹了,你也不希望继续留着果丝的小本子——”

“哼,这会儿别拿什么小本子来烦我。”

“不烦,不烦,无论如何也不烦。我只是想说,你有空的时候,看你什么时候方便啦,你不妨顺手……”

“哎,行吧。但是现在不行,本子不在这儿。”

“不在这儿?”

“不在,我放在……咦,什么动静?”

她刚要说到关键处,叫人心痒难搔,可惜话说了半截就被打断了。只听耳边传来一阵敲东西的声音,类似咚咚咚,是从窗户那里传来的。

我应该介绍一下,史呆这间屋子里除了四帷柱大床、几件名画、数把华丽的软垫座椅,其余各种好玩意儿——完全不配给这么个小不正经:人家请她到公寓里吃午饭,她却反咬一口,叫人好生失望惶恐——此外窗外还连着一个阳台。“咚咚”的敲击声就来自阳台,叫人不由推测,是有人站在外面。

巴塞洛缪显然也得出了这个结论,只见它敏捷潇洒地一跳扑到窗边,想咬穿玻璃出去。在此之前,它给人的印象一直是沉默寡言,满足于蹲在一旁虎视眈眈,现在它念起了许多奇怪的咒语。必须坦白,我眼中看着它埋头大嚼,耳中听着它念念有词,不由得暗暗庆幸,多亏自己刚才敏捷,一阵风似的冲上了五斗橱。这个巴塞洛缪·宾,落在它口里必定粉身碎骨。我向来对神意的种种安排尽量不予置评,但我真心看不出,它这种身段的狗干吗要生得一副鳄鱼的下颚和利齿。不过呢,现在做什么也来不及啦。

史呆最初在惊讶之下无所作为,姑娘家听到“咚咚”的敲窗声有这个反应也是预料中的事,不过她此刻已经起身前去查探。坐在我这个位置是什么也看不见,不过她的位置明显更有优势。她拉开窗帘,只见她一只手搭在喉咙上,像演戏那样,然后一声尖叫冲口而出,就连那满嘴白沫的梗犬叫得正欢也掩盖不住。

“哈罗德!”她嗷的一声。我根据所见所闻推断,阳台上的来客必然是没品哥·品克,我最喜爱的助理牧师。

这小巫婆叫出对方名字的时候欢心雀跃,像跟她的恶魔恋人重逢。但很明显,她经过思考发现,鉴于这位上帝使徒和她本人之前的种种,这种语气很不恰当。她接下来的话锋里就带着冷冷的敌意。我之所以能听到,是因为她刚刚俯身抱起了没礼数的巴塞洛缪,一只手捂着狗嘴叫它别嚷——这事就算给一大笔钱我也断然不干。

“你来干什么?”

由于巴塞洛缪终于消停下来,现在的收音效果很好。没品哥的声音隔着玻璃窗有点闷闷的,但我听得一清二楚。

“史呆?”

“什么事?”

“我能进屋吗?”

“不能。”

“我有东西给你。”

这小脓包突然兴奋地号了一嗓子。“哈罗德!可爱的小羊羔!你最终还是去了?”

“是啊。”

“噢,哈罗德,我梦里的好人儿!”

她手忙脚乱地拉开窗户,一阵冷风刮进来,吹着我的脚腕。但出乎我的意料,冷风过后却不见老没品哥。他还滞留在外场,不一会儿我就明白了其中原因。

“我说史呆,好妹妹,你那只大狗拴好没有?”

“拴好了,等一下。”

她把那畜生抱到柜橱前往里面一放,关上了门。以后再没收到它什么信儿,因此我推断它蜷起身子睡了。苏梗都是天生的哲学家,在各种环境中变通自如。它们可谓能屈能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