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6页)

“安全啦,安琪儿。”她走回窗前,刚巧没品哥停船靠岸,把她拥到怀中。

这下两个人抱得不分彼此,叫人难以分辨性别组成。等他最终脱了身,我才得以把他完整地收入眼底。我发现,他和上次见面时相比,添了不少表面积。乡下的黄油,还有助理牧师轻松愉快的生活方式,使他原本就令人瞩目的体型又多了一两磅。我想,要找回青葱岁月里那个精瘦结实的没品哥,只怕要等到大斋节[3]了。

但我很快发觉,他的变化纯粹是表面上的。他马上被地毯绊了一下,撞倒了临时摆放的桌子,一如从前般彻底。我知道,他内心深处依旧是那个笨手笨脚的傻大个儿,他有种与生俱来的本领,就算徒步穿越戈壁沙漠,也没法不碰倒点东西。

求学岁月中,没品哥脸上总是因为健康快乐而泛着红光。现在健康还是在的——他像棵牧师界的甜菜根,但此刻那招牌式的快乐却明显不足。只见他愁眉苦脸,好像良知在啮咬其五脏六腑。事实无疑如此,因为他手里正拿着一只警盔;我上次见到的时候,此物还稳稳地立在尤斯塔斯·奥茨警官的天庭之上。没品哥抽搐般地一抖手腕,像要甩开一条死鱼似的,把警盔推给了史呆,对方兴奋不已,温柔和气地尖叫了一声。

“给你拿来了。”哈罗德有气无力地说。

“噢,哈罗德!”

“还有你那双手套,你忘拿了。其实只有一只,另一只我没找到。”

“谢谢你,宝贝。先别管手套了,我的神奇小子,快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讲给我听。”

他刚要开口却没出声。我发现他正盯着我,神情焦灼。然后他又转头盯着吉夫斯。他此刻的想法很好揣摩。他正在跟自己辩论,分不清我们究竟是真的,还是他紧张过度产生的幻觉。

“史呆,”他压低了嗓子,“你先别看。五斗橱上边是不是有什么?”

“嗯?啊,对,是伯弟·伍斯特呀。”

“哟,真的?”没品哥明显松了口气,“我还不敢认呢。那柜橱上是不是也有人?”

“那是伯弟家的吉夫斯。”

“幸会。”没品哥说。

“幸会,先生。”吉夫斯说。

我们爬下地,我张开双臂走上前,迫不及待地开启这场重逢。

“好啊,没品哥。”

“嗨,伯弟。”

“好久不见啦。”

“是有一阵子了,嗯?”

“听说你做了助理牧师。”

“对,没错。”

“你那些灵魂还好吧?”

“哦,还好,多谢。”

接着就没了话说。我琢磨着应该问问他最近有没有见过某某,或者知不知道那谁谁后来怎么了,老校友久别重逢,聊到无话可说,最后不外要唠叨这些。但我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打乱了计划。这期间史呆一直对着警盔低吟浅唱,像母亲对着摇篮里熟睡的宝宝,这会儿她把警盔往头上一扣,“咯咯”笑了。没品哥见状好像腰间挨了一下,又回想起之前的所作所为。各位想必听过这么一句话“这倒霉鬼好像深知自己的处境”,用来形容此刻的哈罗德·品克再恰当不过。他像匹受惊的野马,不住向后退去,又撞翻了一张桌子,踉跄地倒向椅子,又把椅子撞倒在地。他扶起椅子坐了下来,双手捂着脸。

“要是叫幼儿圣经学习班知道可怎么好!”他打了个大大的冷战。

我明白他的意思。以他这种身份,应该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民众一致认为,助理牧师要恪尽职守,履行教区职责,他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应该是向希未人耶布斯人什么的布道,恰到好处地劝诫堕落者,给卧病的善心人送汤送毯子,诸如此类的。要是叫人发现他到处搜集警盔,那大家准要面面相觑,苛责地扬起眉毛,反思此人是不是合适的助理牧师人选。没品哥正是为此饱受困扰,不复从前那个热情洋溢的助理牧师模样:他曾经爽朗的笑声给上次的学校活动平添了多少色彩啊。

史呆努力安慰他:“对不起,宝贝。要是你看着不高兴,那我就收起来。”她走到五斗橱前,把警盔收了起来。“不过你这样,”她又走回来,“我倒不明白了。我还想你会骄傲自豪呢。好了,给我讲讲经过吧。”

“对,”我说,“我最喜欢听第一手资料了。”

“你是不是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像猎豹那样?”史呆问。

“那还用问,”我温和地提醒这个小呆瓜,“难不成你以为他大摇大摆走到人家面前?你肯定是不依不饶、狡猾地潜伏在他身后,呃,没品哥,等他坐在篱笆上还是什么上边点上烟斗休息的时候,这才下的手,是吧?”

没品哥直直盯着前方,还是愁眉苦脸的。“他不是坐在篱笆上,只是倚着。史呆,你走了以后,我出门边散步边考虑这事,刚穿过普伦基特家的草坪,正想翻过篱笆到下一家草坪上继续散步,就看到前面有一个黑影,原来就是他。”

我点点头,如临其境。“我希望你没忘了先向前推一下,然后再往上提?”

“无所谓,反正他没戴在头上,他摘下了警盔放在地上。于是我就蹑手蹑脚地过去拿走了。”

我心下大惊,稍稍噘起了嘴。“这不合规矩嘛,没品哥。”

“才不是呢,”史呆热切地反驳,“我说这就叫聪明。”

我的立场不能变更。咱们螽斯俱乐部对这些问题非常严肃。“偷警盔的手法,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坚定地说。

“你纯粹是胡说八道。”史呆说,“我觉得你好伟大,宝贝。”

我耸耸肩。“你怎么看,吉夫斯?”

“我想我实在无权置评,少爷。”

“不错,”史呆说,“你也是,哪有你说话的份儿,伯弟·伍斯特脸大不知耻。你以为自己是谁,”她那股热切劲儿又来了,“巴巴跑到人家卧室里,说什么偷警盔的手法还分对错?好像你自己很了不起似的,你还不是被揪住了脖领子,第二天给带到勃舍街,对着沃特金舅舅摇尾乞怜,盼他罚了银子就放人?”

我立刻加以纠正。“我才没有对那个老祸害摇尾乞怜呢。我从头到尾保持了冷静和尊严,像火刑柱上的印第安人。至于你说我希望他罚了银子就放人……”

史呆在此打断我的话,恳请我闭上臭嘴。

“好吧,我只是想说,他那么个判法真叫我目瞪口呆。我强烈认为,依据情节只要口头训诫就行了。算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没品哥在上述情形中没有按规矩办事。我认为,他的举止从道义上看等于专打不会飞的鸟儿。我的意见不能改变。”

“我的意见也不能改变,你没权利待在我的卧室里。你究竟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