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6页)

班长如释重负。

“好吧!将军,您被捕了,我会把您送到米兰。您呢,您是什么人?”他对法布利斯说。

“我的儿子,”伯爵夫人回答,“彼埃特拉内拉师长的儿子阿斯卡涅。”

“没带护照吗,伯爵夫人?”班长问,口气缓和多了。

“他这个年纪,从来没用过护照。他没有单独出过门,总是跟着我。”

他们这样谈话的时候,康梯将军却在跟宪兵们大耍威风,火气越来越大。

“别啰唆了,”一个宪兵对他说,“您已经被逮捕,这就够了!”“我们准您向庄稼人租一匹马,您也就该知足了,”班长说,“要不然,管他什么尘土、天热和帕尔马侍从官,您也得乖乖地夹在我们的马中间用两条腿走。”

将军破口大骂。

“住嘴!”那个宪兵说,“你说你是将军,你的军服在哪儿?谁不会说自己是将军呢?”

将军气得更厉害。这时候,马车里的情况却好得多。

伯爵夫人支使着那些宪兵,就仿佛他们是她的仆从似的。她见两百步外有一所小房子,于是拿出一个埃居,叫一个宪兵到那里去弄点酒,更要紧的是弄点凉水来。她还抽空劝住法布利斯,他打算不顾一切地逃到山冈上的树林里去。“我有一对很好的手枪呢。”他说。她又得到怒气冲冲的将军的同意,让他女儿到车子里来。将军平素爱谈他自己和他的家庭,借此机会告诉两位夫人,他的女儿是一八三年十月二十七日生的,只有十二岁,但是她那么聪明懂事,人人见了都说她有十四五岁了。

伯爵夫人向侯爵夫人使个眼色,意思说:“这人真庸俗。”全亏了伯爵夫人,经过一小时的交涉,事情就都安排好了。有一个宪兵有事要到附近村子里去,伯爵夫人对他说:“给您十个法郎吧。”于是他就把马租给了康梯将军。班长独自带着将军走了。其余的宪兵留在一棵树底下,伴着四只小坛子似的大酒瓶。这四瓶酒就是方才打发到小房子那儿去的宪兵,由一个庄稼人帮着搬来的。可敬的侍从官准许克莱莉娅·康梯接受两位夫人的邀请,搭她们的车子回米兰去。没有一个人想到逮捕英勇的将军彼埃特拉内拉伯爵的儿子。在寒暄了一番,又把刚刚结束的这场小风波议论了一会儿以后,克莱莉娅·康梯注意到,像伯爵夫人这样一位美丽的太太,在对法布利斯说话的时候,居然带着几分热情;可以肯定,她不是他的母亲。尤其是他们的谈话里一再影射到他不久以前干下的一件英勇、大胆而又极其危险的事,更引起了她的注意。可是,幼小的克莱莉娅虽是那样聪明,却猜不出究竟是件什么事。

她用诧异的眼光望着这位眼里还像在燃烧着行动的火焰的年轻英雄。而他呢,却被这位十二岁的小姑娘的出奇的美丽惊呆了。他把她看得脸红起来。

离开米兰还有一法里,法布利斯说他要去看看他的舅父,就向太太小姐们告辞了。

“假使有那么一天我能摆脱了麻烦,”他对克莱莉娅说,“我要到帕尔马去看看那些美丽的画,到那时候您还愿意记起法布利斯·台尔·唐戈这个名字吗?”

“好啊!”伯爵夫人说,“你可真会隐姓埋名!小姐,请您记住,这个坏东西是我的儿子,他姓彼埃特拉内拉,不姓台尔·唐戈。”

晚上,很迟很迟以后,法布利斯才从通往一条成了时髦的散步场所的大街的伦萨门进入米兰。侯爵夫人姑嫂俩一连打发了两个仆人到瑞士去,把她们的那一丁点儿积蓄全都花光了。幸亏法布利斯还有几个拿破仑和一粒钻石,他们决定把钻石卖掉。

两位夫人受人敬爱,她们认识全城的人。在亲奥地利和信教虔诚的那一派当中,有几位极有声望的人去找警察局长宾德尔男爵,给法布利斯说情。这几位先生说,他们不懂怎么竟会对一个十六岁的孩子的胡闹认真起来。他是在同哥哥吵了一场以后,离开父亲的家的。

“我干的这一行就是要对什么都认真。”慎重而严肃的宾德尔男爵和颜悦色地回答。当时他建立了这个著名的米兰警察局,负责防止一七四六年把奥地利人赶出热那亚的那种革命重演。这个后来由于贝利柯先生和昂德利阿纳先生的那些事件而大大地出了名的米兰警察局。说它残酷未必完全正确,它只是在合理而无情地执行严峻的法律罢了。弗兰茨二世皇帝想用恐怖来对付意大利人的那些如此大胆的想象。

“请你们给我一份关于台尔·唐戈小侯爵每天所作所为的报告吧,要写得有凭有据,”宾德尔男爵对法布利斯的那几位保护人说,“让我们就从三月八日他离开格里昂塔的那一刻算起,到他昨天晚上到达本市,藏在他母亲的一间房间里为止,我呢,也准备把他当作本市的一个顶可爱、顶淘气的年轻人看待。倘若你们不能给我说明这个年轻人离开格里昂塔以后每日的行动,那么,尽管他出身高贵,而且我对他家亲友抱着很大的敬意,我不还是有责任逮捕他吗?伦巴第境内,皇帝兼国王陛下的臣民中可能存在着一批心怀不满的分子,倘若他不能够向我证明,他并没有代表他们去见拿破仑,我不是应该把他关在监狱里吗?此外还要请你们注意,先生们,即使小台尔·唐戈能够在这一点上证明他无罪,他还是有罪的,因为他没有按照正常手续领取护照到国外去,他改名换姓,还故意使用了发给一个普通手艺人的护照,也就是说使用了一个阶级地位远比他本人低的人的护照。”

这个声明是极其合情合理的,同时也表明了警察局长对台尔·唐戈侯爵夫人的显贵身份,对替她出面说情的那些重要人物的显贵身份应有的尊敬。

侯爵夫人知道宾德尔男爵的答复以后,可急坏了。

“法布利斯会被捕的,”她哭着说,“一进监狱,天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他父亲要和他断绝关系的!”

彼埃特拉内拉夫人和她嫂嫂找了两三个亲密朋友商量。不管他们怎么说,侯爵夫人坚决要她儿子在当天夜里就离开。

“不过你看得很清楚,”伯爵夫人对她说,“宾德尔男爵知道你儿子在这儿。这人并不坏。”

“不错,可是他要讨好弗兰茨皇上。”

“但是,如果他认为把法布利斯下狱对他升官有好处,他早就这样干了。叫法布利斯逃走,就是对他表示一种近乎侮辱的不信任。”

“可是,向我们承认他知道法布利斯在什么地方,就等于对我们说:‘叫他走吧!’不行,只要我心里老嘀咕着我的儿子在一刻钟之内就会进监牢,我就没法过日子!不管宾德尔男爵抱有什么野心,”侯爵夫人接着说,“反正他知道对像我丈夫这种身份的人做些顺水人情,对于他个人在本地的地位是有利的。他承认他知道到哪儿去抓我儿子,这种奇怪的开诚布公的态度,我看就是一个证据。再说,男爵已经好心地说明,法布利斯那卑鄙无耻的哥哥在告密信里,控告他犯下了两桩违法行为。他解释说,这两桩违法行为都应该坐牢。难道这不是在对我们说,如果我们觉得还是逃亡好,就可以挑选这条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