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5/6页)

“你要是挑选逃亡这条路,”伯爵夫人再三说,“那我们这辈子就休想再见着他了。”在跟侯爵夫人的一个当时在奥地利设立的法庭里当顾问的老朋友商量时,法布利斯也在场,他坚决主张法布利斯逃走。事实上,当天晚上法布利斯就真的藏在送他母亲和姑母到拉·斯卡拉戏院去的马车里,离开了府邸。他们不信任的那个车夫照例到酒馆里去等候,留下一个可靠的跟班看着马。打扮成庄稼人的法布利斯偷偷下了车,出了城。第二天早上,他同样顺利地越过国境线,几个小时以后他就到达皮埃蒙特境内,在他母亲的一处庄园里住下。这处庄园靠近诺瓦腊,说得准确点,就是在罗玛尼阿诺,也就是贝亚尔阵亡的那个地点。

两位夫人进了拉·斯卡拉剧院的包厢以后,能有多少心情看戏,也就可想而知了。她们到剧院来,不过是为了能和她们的几位属于自由党的朋友商量商量,这些人到台尔·唐戈府里去,是会引起警察局的疑心的。他们在包厢里决定再去找宾德尔男爵谈一次。送钱是根本谈不上的,这位司法大员极为廉洁,而且两位夫人手头又非常拮据,钻石卖掉以后用剩的钱,她们统统塞给法布利斯带走了。

然而,去探探男爵的口气,到底打算怎么办,是十分必要的。伯爵夫人的朋友们提醒她去找一位名叫鲍尔达的议事司铎。这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年轻人,从前曾经用卑劣的方式追求过她;追求不成,他就向彼埃特拉内拉将军密告她和利美尔卡蒂之间的友谊,结果被当作一个无赖赶了出去。如今,这位议事司铎天天晚上陪着宾德尔男爵夫人打塔罗,自然也就成了她丈夫的好朋友。去见这位议事司铎是件非常难堪的事,可是伯爵夫人还是下了决心。第二天一早,趁他还没有出门,她就登门拜访了。

议事司铎听见他仅有的那个仆人通报彼埃特拉内拉伯爵夫人的名字,激动得几乎说不上话来,甚至连身上那件极普通的晨衣也没顾得整理一下。

“请她进来,就没您的事了。”他有气无力地说。伯爵夫人走了进来,鲍尔达一下子跪在地上。

“一个不幸的疯子应该用这个姿势来听候您的吩咐。”他对伯爵夫人说。这天早上,伯爵夫人穿着便服,近乎是乔装改扮,却具有一种令人倾倒的魅力。法布利斯的出走引起她深切的悲痛,再加上她硬逼着自己来到一个曾经出卖过她的人家里所感到的苦痛,竟使她眼中射出惊人的光芒。

“我要用这种姿势来听候您的吩咐,”议事司铎叫道,“因为您显然有什么事情要叫我办,不然您是不会屈尊来到一个不幸的疯子的寒酸的住处的。这个疯子曾经受着爱情和嫉妒的驱使,一旦看到不能获得您的欢心,竟像个卑鄙小人似的对待过您。”

这几句话是很诚恳的,尤其是目前议事司铎的权势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就更加显得动听。伯爵夫人感动得眼泪也涌了上来。她那颗被屈辱和畏惧冻僵的心,顷刻间感到温暖,而且产生出一线希望。只一转眼的工夫,她的愁苦几乎变成快乐了。

“吻我的手吧,”她一边伸出手去,一边对议事司铎说,“你站起来。(她对他说话用的是第二人称单数,要知道,在意大利,第二人称单数既能够表达一种真诚坦率的友谊,又能表达一种更温柔的情感。)我是来替我的侄子法布利斯向你求情的。像跟一个老朋友说话那样,我要说的完全是实情,没有丝毫的隐瞒。他才十六岁半,干下了一件荒唐透顶的事。当时我们是在科摩湖旁的格里昂塔城堡。有天晚上七点钟,一只来自科摩的小船给我们带来了皇帝在儒昂湾登陆的消息。法布利斯向他的平民朋友,一个名叫瓦西的气压表商人,借了一张护照,第二天一早他就动身到法国去了。因为他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气压表商人,所以他进入法国才十法里,就因为出众的外表遭到逮捕。他那用一口不高明的法国话表达出来的热情,叫人起疑。过了些日子他逃出来,到了日内瓦,我们派人到卢加诺去接他……”

“您是想说,派人到日内瓦去接他吧。”议事司铎微笑着说。

伯爵夫人接着把事情的经过讲完。

“只要是人力所及的事,我都愿意为您效劳,”议事司铎热情地说,“我完全听候您的吩咐,甚至愿意冒风险,”他补充说,“您像天仙下凡似的光临我这间寒酸的客厅,这可是我一生中的一件大事。说吧,等您走后,我应该办些什么事?”

“您得到宾德尔男爵家里去一趟,对他说,打法布利斯一生下来,您就爱着这孩子;就说生这孩子的时候,正赶上您在我们家里;然后,凭着他对您的交情,求他派他手下所有的密探去调查,法布利斯到瑞士去以前究竟和受他监视的那些自由党人有没有过一丁点儿来往。只要男爵的手下人稍微尽一点力,他就会看出,这不过纯粹是年轻人的瞎胡闹罢了。您知道我从前在杜尼阿尼宫住的那套漂亮房间里,有许多描绘拿破仑打胜仗的版画,我的侄子就是念这些画上的故事学认字的。他刚满五岁,我那可怜的丈夫就常把这些战役讲给他听。我们还常把我丈夫的头盔给他戴上,这孩子老是拖着他那把大马刀跑来跑去。好啦!有一天他听说皇帝,我丈夫最崇拜的人物,回到了法国,他就冒冒失失去投奔他了,不过他没有达到目的。去问问您那位男爵,他打算给这种一时的疯狂判个什么罪。”

“我倒忘了一样东西,”议事司铎叫道,“您马上就会看到我绝不是不值得您宽恕的了。您看,”他在桌子上他那些文件里面搜寻着,说,“这就是那个不要脸的coltorto(伪君子)的告密信;瞧瞧这个签字:阿斯卡涅·瓦尔赛拉·台尔·唐戈。这就是这桩案子的祸根。昨天晚上我从警察局的公事房里把它拿出来,曾经到拉·斯卡拉剧院去过一趟,原想找个常到您包厢去的人,托他转交给您。这个文件的抄本很久以前就已经送到维也纳。这才是我们应该对付的敌人。”议事司铎和伯爵夫人一起读了那封告密信,约好当天就找个可靠的人抄一份送给她。伯爵夫人满心欢喜地回到了台尔·唐戈府里。

“再没有比这个从前的坏蛋更好的人了,”她告诉侯爵夫人,“今天晚上,在拉·斯卡拉剧院里的大钟指向十点三刻的时候,我们要把我们包厢里的人都打发出去,熄了蜡烛,关上门;十一点整,议事司铎会亲自来把奔走的结果告诉我们。我和他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办法对他危险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