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一 故事(开端,中间,结尾)(第2/5页)

鲁文·达里奥的妻子名叫蓝。虽然比我大二十多岁,但她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位好朋友。鲁文·达里奥常年将蓝锁在家中。每到上午十一点,他会让我带着一串钥匙去他家里看看蓝在做些什么,看看她需要从街上买些什么。

每次一进门,我都看见蓝衣不遮体地躺在床上与乌纳穆诺先生翻云覆雨。这位乌纳穆诺先生是个老色鬼,在电台的教育频道主持某档节目。节目历来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各位听众大家好,我是乌纳穆诺。本人有适度消沉的意志,打动人心的折中态度,情感饱满的左派倾向。”缺心眼儿。

当我走进达里奥家门时,乌纳穆诺先生吓得一跃而起,套上那件满是咖啡渍的衬衫,笨手笨脚地拉起裤子拉链。我低头看着地面,有时候斜眼看看蓝:蓝继续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手指在半裸的肚皮上游走。乌纳穆诺穿好衣服戴好眼镜后走到我面前,用手掌啪地扇了我的脑门。

“你个蟑螂!你家大人没教你进屋前要先敲门吗?”

蓝每次都会为我说情:“他不叫蟑螂,他叫高速路,是我的朋友。”她说罢便大笑起来,声音低沉,透着傻气。她的两颗犬牙很长,牙尖平平,令人不安。

乌纳穆诺先生满怀焦虑和内疚,从后门溜走了。这时,蓝将床单披在身上,像是超级英雄的斗篷。她邀请我坐在她床上:“过来,咱们来玩迷你台球吧。”玩完了,她会送我一片面包和插着吸管的一袋水,然后叫我回报亭。回去的路上,我把水喝光,把吸管放到裤兜里保管好,为了等一会儿收集起来。就这样,我陆陆续续收藏了一万多根吸管,一提起来我就感到特别光荣。

“蓝在家做什么呢?”回到报亭时,鲁文·达里奥问我道。

为了替蓝打掩护,我故意只提到某个不痛不痒的细节,比如“她只是在穿针,修补二表姐孩子受洗的衣服”。

“哪个表姐?”

“蓝没说。”

“一定是桑德拉,或是贝尔塔。来,拿着小费,快去学校吧。”

我默默地念完小学、初中和高中。我从不惹是生非,所以成绩出乎预料地好。他们点名字的时候叫到我,我都不张嘴。我倒不是因为害怕别人看见我那一嘴糟牙,而是因为我为人小心谨慎。故事的开头,先说到这儿。

年满二十一岁时,我在位于莫雷洛斯大街的果汁厂找到了一份保安的工作。我觉得能找到这份差事也是因为我小心谨慎的性格。我在那里一干就是十九年,算上各种假期:肝炎,请了六个月病假;该死的龋齿发展成了两侧牙根管损坏,三天病假;还有若干星期的休假。除去这些假期,我在工厂保安这个岗位上总共干了整整十八年零三个月。

但是,如歌手拿破仑所唱的那样:“那个不经意的一天,我的命运突然改变。”在我满四十岁那天,厂里的巴氏杀菌工在接待一名个头中等、身材浑圆的DHL快递员时,恐慌症突然发作。聚合物负责人的秘书目睹了这一幕。但她对病症一无所知,竟以为那个个头中等的快递员在袭击我们的巴氏杀菌工:她看到工人双手握住脖子,脸憋得比李子还紫;他翻着白眼,身子向后,四肢瘫软地倒了下去。

客服部经理冲我大吼,让我赶紧出去抓住那位个头中等的快递员。我遵从了他的命令,径直冲向嫌疑犯。身为工厂司机之一的我的老朋友兼同事狗子前脚刚进门,后脚便赶来帮我制伏罪犯。我手中的警棍戳向快递员的尾椎骨,还没怎么使劲,这位可怜的先生竟号啕大哭起来,伤心欲绝。狗子不是什么施虐狂,见状便撒了手。我拽着他的胳膊将他赶到出口。就在这时,客服部经理命令我立马回来照看仍躺在地上、呼吸困难的巴氏杀菌工。我跪在他身边,将他揽入怀中。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应对办法,只得默默地不停拍拍他,直到他从惊恐中恢复神志。

第二天,工厂经理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通知我即将升职。

“保安是二等员工的差事,”他在私下里和我说,“你可是个一等员工。”

根据厂领导层的安排,即日起厂里会配给我专门的椅子和书桌,工作内容则是安抚有需求的员工。起初,我认为这份差事简直荒谬。但上级们向我解释说,现今最棒的企业都专门设有监督员工们身心健康的岗位。

“您将是企业员工的个人危机监督员。”经理对我说。他的微笑透着一丝阴险:这笑容属于那些去看过好几次牙医的人。

就这样过去了两星期。而除了那位请了短期病假的巴氏杀菌工,厂里并没有其他员工需要安抚服务。新来了一名保安,一个名叫胡志明·洛佩兹的马屁精胖子,整日努力和别人搭话。看来礼貌谨慎这类品质很少有人看重,所有人都需要学习。我在新岗位上冷眼旁观,与其说厌恶,不如说鄙视。厂里已经给我配了一把可以调整高度的旋转椅和一张带抽屉的桌子,抽屉里装了一套美上天的橡皮筋和回形针。每天我都会各偷拿一只,然后藏到裤兜里顺回家,最后集成了一套不错的收藏。

但是,如同歌手拿破仑所唱的那样:“并非万物皆为天鹅绒花瓣,并非万物皆为棉花糖云朵。”厂里的某些员工,尤其是客服部经理,开始抱怨我的工作就是望天、数羊,简直就是不劳而获。有些员工甚至还搞出了个什么阴谋论,说我和巴氏杀菌工串通好演这么一出:这样一来,他可以得到一个月的带薪休假,而我可以升职。这种下三滥的鬼话,只有那些看到别人运气好就眼红的龌龊之徒才编得出来。

厂里开了一次会。会后,经理决定派我去学一些专业课程。目的呢,一是为了让我不要闲着,二是学习一些应对厂里员工突发状况的技能。

就这样,我踏上了旅途,四海为家。一路上我报了很多课程和学习班,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跑遍了共和国甚至整个美洲大陆。或者也可以这么讲,我成为了一名“课程收藏家”:急救,焦虑控制管理,营养和膳食,倾听与积极沟通,行政创新,DOS操作系统,男性研究新说,神经语言规划,性别多样性。这段日子是我人生中的黄金时期,直到它结束的那一刻:美好的事物终归是要结束的。

这段日子的最后光景以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文哲学系的一门课程开场。这课是经理女儿教的,我无法拒绝,因为会丢掉饭碗。我去了“接触即兴舞”学习班。不是我说,这名号真够吓人的,令人尴尬至极,手足无措。

舞蹈学习班的首次练习是自编一段双人舞,伴着珍妮特的那首《因为你要离开》还是《你为何离开》:我一直搞不懂这歌名到底是个问题还是个答案。我的舞伴是小瘦子,虽然长得不算漂亮,但也说不上难看。小瘦子围着我跳舞时的一招一式模仿了颇具异域风情、身材丰腴的墨西哥艺术家东歌蕾蕾,而我仅仅是不停地打响指,试图跟上这首歌的复杂节奏。小瘦子才不在乎什么节奏:她对我上下其手,爱抚我的头发,将我的上衣扣子一颗颗解开。我依旧努力打响指,努力跟节奏。歌曲结束了,小瘦子美成了一朵花,而我却凋谢了。半裸的我杵在文哲系木地板舞台上,睾丸缩成了两只小蝌蚪。关于学习班的记忆,先说到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