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二 夸张故事(第2/6页)

拍卖会的那个周日,路易吉·阿玛拉神父早早来到我家。在他按门铃的那一刻,我眼睛还没睁开,牙也没刷。我估计,当神父看到我那副瞻前顾后、迷迷糊糊的模样,还以为我因拍卖会即将开场而感到紧张。

“马上就到关键时刻了,你可别掉链子。”他边说,边和我一起从我家宏伟的大门走到街上。

“怎么了神父?”我问,“您是觉得我的脸色像糟毛鸡吗?”

“那倒不是。”他回答道,说完这句话他就把嘴巴闭上了。这沉默令人难以捉摸,我认为还是不再追问的好。

我俩走到半路感到饿了,正巧路过堂娜玛嘉丽塔·阿里奥拉家的玉米糊小摊。我们买了玉米糊,咂巴咂巴喝了一路,到了教区。我俩站在教堂门前,胡子尖还粘着粉色玉米糊的路易吉神父又问了我一遍:

“你不会反悔吧?对不对?”

“神父,我虽然貌不惊人,但坚定得很。”

“高速路,你听我说啊,这事儿可不那么简单。但你就这么想:我一定要把教区从野蛮的资本主义的眼皮底下拯救出来。对不?你还可以顺便洗涤洗涤你的灵魂。懂吗?”

“神父,我懂了。可是您至于唠唠叨叨、车轱辘话来回说吗?”

“我没唠叨。高速路,我只想让你搞清楚,这些人是为了看你才来的,他们都特别期待。你之前可能不知道这点,因为你把自己关在象牙塔里太久了。其实你在他们心中是个传奇人物呢!所有人都晓得你。”

“神父您这奉承话说的!继续继续,您接着夸。”

“但是高速路,有一点你得留点心:有些人没有那么喜欢你,甚至恨你。”

“我就知道!您之前嘴巴那么甜,其实是为了给我打预防针。您说吧,谁呀?”

“比方说,你儿子。”

“悉达多要来?”

“当然了。”

“但是您之前和我说,来买牙的都是有钱的老家伙。咱们就是这么说好的。悉达多还是个孩子,这件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扯不上。”

“的确是。但他听说你要卖掉一部分传奇收藏时,他想来见你。人们都对你很好奇。”

“我可是个正经拍卖师,可不是来为谁耍小丑的。”

“没人说你是小丑啊,你别生气。你只需要牢记,我们的教堂经济不景气,最重要的就是要卖卖卖。”

“这些您都跟我说过了。”

“那些物件你打算怎么拍卖?你想好了吗?”

“神父,我可是职业拍卖师。”

“太好了,高速路。”

“只是还有一件事我想问您,神父。您知道小红帽的故事倒过来怎么讲吗?”

“高速路,你说什么我没听懂。”

“每次拍卖前,我都要将小红帽的故事倒着讲一遍:活动活动舌头,松快松快脸皮。也许您愿意陪我演习一遍。”

“这故事怎么讲啊?”

“这么讲:‘帽红小在走林森里,啦啦哒,啦啦哒,时这然突,噌!现出了狼老。’”

“很好,高速路,讲得很好。你要是愿意的话,你自己再练一会儿。十点十五的时候,你从圣器保管室那里进教堂。那时候我正在发圣餐。弥撒在十点半结束。会有一个侍童在圣器室接待你,他会给你份合同让你签一下。走个程序而已。之后,他会领你到讲道台,你站在那里拍卖。怎么样?”

“我意同,神父。”

“好吧。”

“哎,神父,他是个好孩子吗?”

“你说谁?”

“悉达多啊。”

“他工作挺卖力的。”

“他做什么工作?”

“和你之前一样,算是某种安保岗位吧。他在果汁厂旁边的艺术馆里做艺术品经理人。”

“我爸爸以前常说,遗传这门科学背后充满了神灵。这话不假。”

路易吉神父一只手捋着胡须,身影消失在拱廊之下。我像往常一样顺从,听话照做。分针还未指向十点十五,我在教堂对面几乎空旷的广场上踱步,一圈又一圈,独自倒背着小红帽的故事:“帽红小你里哪去?里哪去?我去要奶奶家。”

在一小拨一小拨走进教堂的众教民里,我一眼认出了悉达多:这小子简直和我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自从离开小瘦子起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因为那个臭女人不让我见他:我觉得她这么做是为了报复我。就算如此,我一直都在履行作为父亲的责任:每个月我都会寄去支票,算作孩子的抚养费;我估摸着孩子到了十八岁,我才不再寄钱。因为我可不想培养个好吃懒做的寄生虫。

我一直用余光瞟着他,看着他进了教堂的大门。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我手心冒冷汗,小腹和臀部阵阵颤抖,顿生尿意,急切地想夺门而出。亲生儿子的出现为何令我如此惊慌失措?我坐在花坛边,内心召唤着老师们的形象:卡洛斯·健太·Yushimito,也就是俄克拉何马老师;还有举世无双的勒罗伊·范·戴克。“我师出名门。”我对自己说,不住地深呼吸。“我门名出师!”我又高声说道。“我是独一无二的高速路!路速高!我是世界上最棒的拍卖师。我从来都不是个坏父亲。我喝完两杯朗姆酒后可以模仿珍妮丝·贾普林。我能让鸡蛋立在桌子上不倒。我会仰泳。俄克拉何马先生拍卖了一只香蕉,禁军卖掉了罗马。我显然出身名门,血统高贵,也一定能将我这些珍贵的、无耻之徒的牙齿卖个好价钱。いち,に,さん,し,ご,ろく,しち,はち:来下接,狼老路近抄,到跑奶奶的家……后然,它她把了吞!”

到了圣器室,一个瘦高个子、目中无人的侍童接待了我。他说他叫艾米利亚诺·蒙赫。他递给我一份合同,我应该在上面签字画押。当他把文件交给我时,他抱歉地说道:“桑切斯先生,这份合同是用英语写的。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给您翻译。”

“啊呀我的小老乡,我也会英语的。但是为什么要用英文写合同?”

“先生,我也不知道。”

我将合同一页一页签好字,拿着圆珠笔在手里像直升机似的转呀转,直到侍童蒙赫做手势请我出去。

教堂里挤满了人,快堆到房顶了。我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老年人身上爽身粉的刺鼻味道。向讲道台走去的这一路上,我用右手模仿望远镜握在眼前,缓缓地扫视了整个大厅。但是在聚精会神的人群中,我并没有看到悉达多的身影。我带着踌躇的心情站到讲道台后面,我的牙齿收藏一颗颗并排躺在铝制的折叠桌上。前一天,教堂派来的信使将它们取来,它们在这里被保存了一夜。我转过身背对着它们,心中生出些许悲伤。路易吉神父走到我身边一把将我搂住,像是足球教练般在我耳边低声鼓励道:“高手,该你露两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