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二 夸张故事(第4/6页)

夸张故事之三

这第三套拍品的主人,身材魁梧异于常人,比例协调,线条出了名地美。他名叫弗朗切斯科·彼特拉克。大家通常叫他彼得拉克,我觉得是因为这个姓听上去更具男性族长的气派。他写诗作词。他和所有人一样散漫。他性格多变,声音动听,技艺超群。几年前,作为纪念彼得拉克去世七百周年的活动之一,意大利政府希望能够准确复原其遗骨。一队科学家将他的坟墓打开。在拼接头骨的过程中,科学家们开始怀疑这些遗骨的真正主人可能是一位女性。在我看来,他们的疑虑应该来源于头骨尺寸过小,小到令人不敢相信这脑袋居然属于伟人彼得拉克。他们将从肋骨和牙齿上收集到的DNA样本送了回去。几天之后,队伍的领头人卡拉梅里博士对外宣布,虽然样本结果并不精准且不能盖棺定论,但至少证明了他们的猜想:遗体的头骨和身体属于不同的人,但仍无法确定性别。因为无法确定性别,所以最终只能鉴定此头骨为“赝品”。可怜的彼得拉克。当时没有任何一位意大利政客想到,棺材里躺着的那具尸体可能不是彼得拉克的,但头骨是他的。经过几年的研究后,我确信这颗犬牙的主人是彼得拉克。牙齿是一块白板,反映和刻印了我们犯下的所有恶行和拥有的所有美德。在彼得拉克先生身上,我们看到的是性格暴躁、思想尖锐、沉迷肉欲:他比公羊还要性欲旺盛。瞅瞅这犬牙的长度。这位先生可是位名副其实的采花大盗。他曾多年骚扰雨果·德·萨德伯爵的妻子,也就是容貌惊为天人、行事谨小慎微的堂娜劳拉·德·诺维。后者对他并不感兴趣,他便去挑逗拜访圣塔克拉拉教堂的寡妇们。因为他的臭名无人可比,我亲爱的教民们,我不得不抬高起拍价:1500比索,谁愿意拍下?谁?

一名几乎秃顶、细脖子、脸长得像小猪存钱罐般的男人出1600。当他张口喊出价格时,我注意到他嘴里一颗牙都没剩。没有别人举手了,彼得拉克的旧牙就这么被卖了出去。像地狱三头犬刻耳柏洛斯一般站在收藏品旁的路易吉神父,伸出手将第四件藏品递给我,耸耸眉毛示意我继续。

夸张故事之四

很久以来,这件物品便是小尺寸便携式收藏品市场中众人垂涎的抢手货。它的原主人蒙田先生个子矮胖,鼻子短而扁平,额头似猪屁股。这位矮胖恶人的灵魂根本容不下他狂妄自大的禀性。他不止一次说过:“在我所有的研究对象中,我自身是被研究最多的。我是我的形,我也是我的形而上。”各位能想象到吗?他身高至多一米四七。虽然他脑中的想法有力且丰富,但他的头发又少又稀疏。他的目光真挚而平和。他的身体语言介于忧愁和愉悦之间。但他不善于各种日常活动,甚至笨拙得可笑:他的手稿字迹令人难以识别,连一封信都折不好;不知道如何安马鞍,也不会驯鹰并放它飞翔;在狗面前,他毫无威信;不懂得如何与马交流。他明显是个废人。但是,除了扁桃体经常发炎外,他的口腔和牙齿从未出过任何状况。他喜欢近乎生的肉,甚至鱼肉也喜欢吃生的。除了甜瓜之外,他不喜欢任何水果或蔬菜。也许正因为这样,这颗牙齿的状态如此之好,品质也上乘:个头细小,稍许尖利。这枚牙齿为何能保持长时间的良好状态呢?蒙田先生曾说过:“J’ay aprins dés l’enfance à les froter de ma serviette, et le matin, et à l’entrée et issue de la table.”翻译过来意思是,他从幼时起便学会在晨间、晚饭前和晚饭后用餐巾擦拭牙齿。有谁愿意买下蒙田这颗干净透亮的牙齿?

台下的人潮中掀起一波异常的兴奋。我最喜爱的这件拍品被卖出了6000墨西哥比索的高价。买家是一位脸庞令人过目就忘、身形具有明显地中海人特征的老太太。我不知道为什么所有地中海的漂亮姑娘上岁数后身材都会变成一个个小盐瓶子。

在此轮竞价接近尾声时,我开始觉得自己像是教皇约翰·保罗二世。我想象着自己在众人簇拥下步入体育场,高举一只手向民众示意。墨索里尼、麦当娜、马拉多纳、斯汀、波诺甚至连勒罗伊·范·戴克都会嫉妒我。我士气大涨,马不停蹄地开始下轮拍卖。

夸张故事之五

虽然卢梭先生的所有牙齿中仅一颗流传至今,但此颗牙非比寻常。我们这位可爱的恶人拥有着贵族所特有的身形。他脸上哪怕最为细微的表情流露,都像是被敏锐而强势的道德心紧紧扼住。他的双眸灵动犀利,但目光却并不令人感到压迫。无可否认,他智慧超群,但他那孩童般的幽默感令人痛苦。他相信人性的善良,认为自己尤为淳朴。他因为溜肩而使用垫肩。但是他那充满男性气息的大下巴弥补了此先天不足:宽厚,方正,被中间的美人沟一分为二。他从未向别人展示过被下巴遮盖住的牙齿,即便是私下也不行:因为长得太丑了。他心里清楚自己的牙齿丑陋至极。他对普鲁塔克的作品有着巨大的热忱,并从中学到了若干美德和诸多恶习。在《对传》中,普鲁塔克讲述了一段关于妓女弗洛拉的故事:弗洛拉每次离开她的情人庞培之前,都必须让庞培在她的嘴唇上留下齿痕。读了这一段故事后,让-雅克-卢梭先生便养成习惯,要求情人们离开之前咬他。但他却不会咬他的情人。因为就像我之前所说的,若用一个法语词来形容他的牙齿,那就是“épouvantable”:可怕极了。他这说法真不夸张。我们面前的这件拍品如此恐怖,值得为它立碑。谁愿意出最高价买下卢梭这颗孤零零、长满污垢的牙齿呢?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病态和肮脏,就算他们本不想堕落成这副模样。买家们喊出的价格前所未有地高,我觉得他们仅仅是想研究一下这颗糟牙。经过一轮激烈角逐后,它最终被一位带着外国口音、牙齿完整但微笑神秘的先生带回了家。拍卖价是7500比索。

夸张故事之六

试问谁见过如此突出的下颚骨?这颗变形了的犬牙的可怜主人便是查尔斯·兰姆先生:他的下颚如此异于常人,以至于他总是半张着嘴。因为这颗犬牙总是摩擦舌头和上唇,结果导致了大面积糜烂和疼痛无比的溃疡。所以,我认为以下推测并非离谱:兰姆先生创作的所有作品(他的作品又好又多)是饱经牙病折磨后的产物。他说话结结巴巴像个牛犊子,他的文字和他说话一样结巴。一次,他给朋友华兹华斯的信中写道:“就现在,我那尖尖的牙齿,刺痛着我的舌头,舌头也正要,下流挑衅地上前应战牙齿;牙齿和舌头扭打起来,舌头,如毒蛇般地自虐,而牙齿,不断激怒里外牙龈;舌头和牙,牙和舌头,打个火热;而正要付账单的我,嘴巴烫得如同口含硫磺。”800比索!800比索买下兰姆的这颗结巴牙!谁愿出更高价?谁愿意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