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四 迂回故事(第2/3页)

“为什么你觉得来到这里之后就无法继续写作了呢?”

“我不知道。可能面对无关紧要的事情,我总是感到恐慌。”

“无关紧要的事情?”

“有太多太多了,”他病恹恹地回答道,“有太多的书,太多的见解。我不论做什么事情,其实仅仅是向每个人丢弃的垃圾堆成的大垃圾山上再添上一份垃圾。”

“可不是么。正因为这样我做了拍卖师。”

“您、您是艺术品拍卖师?”

“别人给什么我卖什么。”

“您不觉得,这和写书画画一样烦琐无用吗?”

“我完全不觉得啊。我不是扔垃圾的,而更像是捡垃圾的,但我血统高贵。我清理垃圾,然后找到宝贝。我给它们喷香水,洗干净然后消毒。相当于,我把它们回收了。”

“您回收些什么东西?”

“你想要的我都能回收:车,艺术品,书,甚至人名。”

“人名?”

“对啊,比如说,我自己的名字。”

“这太不靠谱了,而且不可能做到。名字可不能用来拍卖。”

“哦?不能吗?你听没听说过费城博物馆里的名字被拍卖这件事?”

“没有。”

“那你去好好查查。”

“您最好跟我讲讲。怎么拍卖名字呢?”

“很简单。拿我自己的名字做个比方,我收集‘古斯塔沃’这个名字,然后把它们拍卖掉。这一系列故事由绕圈子的谜语组成,因此被称为‘古斯塔沃环形迂回故事’,类似于斯塔提乌斯的谜语。”

“怎么个拍卖法呢?”

“简单。”

迂回故事之一

双鱼座,上升天蝎。1911年3月12日生于圣安德烈斯查尔奇科木拉。1964至1970年任墨西哥总统。在任期杀害学生,命军队占领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抓捕囚禁工人和劳工,解散抗议低薪的教师、医生和铁路工人。死于大肠癌。

“你猜我说的是谁?”

“高速路,我实在想不出。”

“小子,是古斯塔沃·迪亚斯·奥尔达斯啊。来,我再给你演示个简单的。”

迂回故事之二

人马座,作家,胖子。

“这位又是?信息不够。”

“古斯塔夫·福楼拜。这个不需要更多信息,但下面一个需要。”

迂回故事之三

生于1959年的传教士。出生地为哥伦比亚卡利。狮子座,上升天蝎。在注明2001年5月5日的硕大墓志铭上,学生们形容他为人保守、强而有力、专横跋扈、精力充沛、富有吸引力、随心所欲、性格暴躁、慷慨大方、忠心耿耿、占有欲强、机智敏锐、坚韧顽强、野心勃勃、直觉敏锐、性欲旺盛、魅力四射、骄傲自满、热情洋溢、竞争欲强。他这个人极具攻击性、毁灭性,爱嫉妒爱盘算,感情脆弱但深藏不露。

“我猜你不知道这位古斯塔沃是何许人也。”

“我不知道。”

“古斯塔沃·莱昂。来,我再给你讲一个:

迂回故事之四

巨蟹座,上升水瓶,生于1860年7月7日,卒于1911年5月18日。犹太裔,生于波西米亚,创作了十部交响曲,但是完成《第十号交响曲》之前便去世了。他和阿尔玛·马勒结婚。阿尔玛与多位名人有染,包括沃尔特·格罗皮乌斯、弗朗茨·韦尔弗、古斯塔夫·克林姆特、麦克斯·布克哈特、亚历山大·冯·策姆林斯基、奥斯卡·柯克西卡、乔纳斯·霍恩斯坦纳等等。

“猜猜这位是谁?”

“这个我知道!是古斯塔夫·马勒吗?”

“佛拉金,不错嘛,不错嘛!来,咱们来最后一个:

迂回故事之五

巨蟹座,上升巨蟹。这星相简直就是灾难。古斯塔夫·马勒老婆的情人,丈夫人选之一。他是位象征主义画家,犯有丛集性头痛,偏好表达情欲。

“这位又是谁?”

“不知道。”他沮丧地说。

“显然是古斯塔夫·克林姆特啊。”

“但是您如何拍卖这些名字呢?我还是没搞清楚。”

“年轻人啊,”我说,“最终被拍卖掉的永远都是名字。有时候就算被拍卖掉的不是名字,也是这名字背后的故事。”

年轻的雅各·德·佛拉金盯着他那杯一口未碰的雀巢咖啡。他拿起糖罐,向咖啡杯里倒进少得可怜的一小撮糖,然后用塑料勺随随便便地搅拌起来。

“来,你给我读读你正在写的东西吧。”我说道,试图恢复之前的对话。

“我没写什么,描述了一个角落而已。”

我闭上嘴,等着他开始读。小伙子迟疑片刻,打开他的笔记本,清清嗓子,读道:

在我新家对面有一家五金店。我可以透过顶层的厕所窗户看见它,只有在这里我得以安安静静地抽烟。每天下午,当经营五金店的先生们准备打烊时,店铺的主人,一位长者,会将一把折叠椅搬到人行道旁,然后开始打磨钉子。钉子被保管在椅子腿旁的工具箱里。他小心翼翼地将一根根钉子在人行道上磨尖,然后就扔到马路上。仪式不超过十分钟。我在厕所里将烟掐灭,他合上椅子。

“就这么多。”他边说边抬起头,眼神中充满期待,希望得到我的肯定。

“语言很柔和。”我说。

“谢谢。”

“你的小字也秀气。”

“谢谢。”

“但是烂透了。”

“先生,您为什么这么说呢?”

“你写的这是堂阿尔丰索·雷耶斯的五金店吧?店名叫无花果树,在杜兰戈街和莫雷洛斯大街交汇处,靠着瓦莎瓦莎洗衣店。”

“您怎么知道的?”

“哎呀小鸟,说来话长。但关键是你观察得不靠谱,因为堂阿尔丰索既不是什么糊涂老头,也不是在将钉子磨尖。他其实是在将它们刨钝。他把那些弯了的钉子磨平之后扔到街上,这样它们就不会扎坏轮胎,或是把车子弄报废了。”

“那他为什么不把钉子扔到垃圾桶里?”

“因为会把袋子霍活儿了。”

“霍活儿?”

“就是给夸赤了。”

“哦,我懂了。”

“佛拉啊佛拉金,年轻的佛拉啊佛拉金。我想如果你帮助我的话,我也可以帮助你。今天你为我,明天我为你。你懂吧?”

“先生,我恐怕帮不了您,我这人一无是处。但,您请讲吧。”

“我需要夺回我的尊严,我那丢了的牙齿。缺了它们,我做不了艺术品回收,没法像个正常人一样吃饭说话。而你呢,缺的是金钱、时间、自由、和平、工作经验、街道生活、女人、兴奋剂,以及创作伟大作品所必需的一切。”

“的确如此,先生。”

“我说的这几样东西,你没有能力得到。你一样都没有,因为你每天花两小时赶到肮脏的市中心,然后你在那儿为一个狗娘养的工作,被他压榨。你回到你的公寓,和其他同样打扮得怪里怪气的年轻人挤在一起,那里像个猪圈。你在厨房里洗盘子,扫地板上的头发球,将衬衫叠好,将凑不成对儿的袜子挂起。你给自己做了纯奶酪馅儿的三明治,因为火腿片已经开始流汤儿长毛儿了。这一天下来,你感到疲惫不堪,精神压抑,根本没有精力坐下来干自己唯一喜欢的事情:那就是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