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内特·弗农(第2/32页)

我把烟灰掸进剩下的牛奶麦片里,然后端详着烟雾从我口中飘离。

我其实抽不了多少,但我喜欢看着烟雾离开我的身体,可能是因为,唯有这样才能提醒自己,我真的还在这里。有时我甚至会在镜子前面抽烟。比起看电视,我更喜欢这项活动。

气味拥有强大的力量,它能够触发记忆,这一点你们多半都知道。而阿尔贝·加缪,在他的前世,身为一个法国反叛小说家,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烟民。

另一位我崇拜的对象,库尔特·冯内古特,也是一个抽烟的小说家。他常常挖苦说,要去起诉香烟公司做虚假广告,因为警告标签上保证说,香烟这该死的东西会要了他的命,但它们并没有。他死于一次严重的脑外伤。库尔特开玩笑说,他不想给自己的子孙后代树立不良的榜样,因而才没有自杀。他是这么回答那个最根本的问题的,大致上就是说,我们是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跌跌撞撞瞎折腾的。然而实际情况是,冯内古特至少有过一次自杀的尝试。药片加上酒精,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这就是当高中英语老师的问题所在,你提出来让学生们去崇拜的那些作家之中,有太多都没能回答那个最根本的问题。

“狗会自杀吗,阿尔贝·加缪?你们这个种族要怎样才会自杀呢?”我问道,可他的眼睛现在闭上了。地球已经在太空中转过了足够的距离,一小块阳光爬过地板,落在我那条荒诞派的小狗身上,而他只不过是在享受这份温暖。洒下这温暖的是一个由灼热气体组成的巨大圆球,而我们的星球恰好以最合适的距离绕着它运转。

“为什么我们的地球是太阳系中唯一可以居住的星球呢?我们怎么会如此幸运呢,阿尔贝·加缪?”我问道,努力保持着乐观,随后又抽了一口烟,一边纳闷自己会不会最终因罹患肺癌结束生命。冯内古特也曾说过,吸烟是一种有品位的自杀方式。库尔特是相当值得引用的。有很多次我对学生们提起冯内古特,并且说:“要欣赏这个人。”

我看了看天蓝色百乐门烟盒上的警告标签。上面说了些关于吸烟对胎儿有害之类的东西。

这些是很久以前的烟了。

差遣哈珀夫人买这种既过时又肮脏的东西,让我尴尬无比。为了避免将自己置于无地自容的境地,若干年前我一次性买了好几箱的烟。尽管我抽烟的次数并不那么多。

我把抽了一半的烟蒂扔到麦片碗中剩下的牛奶里。它发出“嘶嘶”的声音,然后熄灭了。

我的母亲憎恨别人吸烟,而因为我憎恨母亲,所以,每一支香烟都是对可爱的老妈高高竖起的一根中指。

我抱起阿尔贝·加缪,它很快在我的大腿之间安顿了下来。它舔着我的手。我反复抚摸着它的整条脊椎和尾巴。我们在厨房小小的桌案边静静地坐了大概一个小时,我们两个都没有其他事情要做。

我想着哈珀夫人和其他不可能的事。

我们生活中最好也最坏的一点,便是我们拥有用不完的时间。

用不完的时间或许理论上听起来不错,但实际上,它可能会变成朝要害飞速踹起的一脚。

2

哈珀家的店是这附近的本地便利商店,和我住在费城地区的时候经常光顾的Wawa和7——11(8)完全不同。它以贩卖三样东西为特色:

威士忌,枪,弹药

店外的木质小招牌上赫然写着这几个大字,标志着这家便利店的与众不同。

虽然我只对这三样东西中的第一件有需要,但阿尔贝·加缪和我差不多每天都去哈珀家的店,买各色各样更平常一点儿的,没有列在木质招牌上的东西。

便利店的停车场上有个洞,洞里有个蜂巢,隔着车窗玻璃洞前的情形一览无余。温暖的月份,蜜蜂会带着让人生畏的狂热敬业精神“嗡嗡”飞舞,穿梭于洞口周围。今天,就在那个洞跟前,我开口问道:“你觉得她今天还会穿黑色吗,阿尔贝·加缪?”

他叹了口气,却没有起身。它正戴着小狗用的背带,这根背带把他绑在了汽车的安全带上,因为我们可不想让历史在这冰天雪地的佛蒙特州(9)重演。每次开车出门,我给它系安全带的时候,它从来不会抗议。只是,它并不太喜欢被紧紧扣着,这让我有些怀疑,既然它现在是一条狗了,那它还能不能回答那个最根本的问题呢。

(我给了它一份优渥的生活——最高级的狗粮,一天二十四小时和我待在一起,我爱他胜过爱一个人——但这些都无关紧要。有时候我很疑惑,阿尔贝·加缪是不是真的想要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虽然我明白,它前世里所完成的那些作品,都在逼着我们在荒诞之中努力寻找意义,甚至是寻找希望和美丽。可它创造出来的虚构世界却常常凄凉绝望,就像我们眼下共同生活的世界一样。我说的是实话。)

“你不喜欢哈珀夫人,是吗?”我一边问,一边伸手去挠它的脑袋,“别担心,谁也不会影响我们的关系的,阿尔贝·加缪。就算是女人也不会,永远不会。你和我,我们永远都会拥有彼此。”

它抬起头,哀哀地叫了几声,于是我解开它的安全带扣,把它移到了我的大腿上。

它爬上我的身体,把前爪靠在我的胸口上,又舔了舔我的脸。好像是在证明自己是个好情人。

“好啦,阿尔贝·加缪,出了名讨女人喜欢的男人,法国的诺贝尔奖获得者,外加人类生存状况的勇敢探索人。我们复习一遍之前的行动计划吧。”

它继续舔我的脸。

“如果她还是穿着一身黑,我们就买日常用品,像往常一样离开。但只要她穿了随便哪种其他的颜色,我们就试着闲聊一下,就像他们说的那样,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发展。”

我那条小狗加缪的脸和我的脸只隔了几厘米远——我的脸颊上能感受到它温暖刺鼻的呼吸和又冷又湿的鼻子。

“说不定她会给你找一条小母狗。”我说,不过我看得出来它并不相信——又或许它是担心缺少一只眼睛的缺陷让它不配再拥有伴侣。这很难说。“好了,我马上就回来。”

我从车里出来的时候,阿尔贝·加缪一边叫着,一边用爪子拍着车窗。和我分开让它非常焦虑。我倒是想把它带进店里,可它之前有好几次对着哈珀夫人狂吠,有意要破坏我的爱情生活。它不愿和其他人分享我。我把身体的重量撑在木头手杖上,把左手的手掌放到阿尔贝·加缪正在扒着的车窗玻璃上,然后说:“没事的,我的小兄弟(10)。我很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