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内特·弗农(第4/32页)
“各有所好吧。”我说完,转身要走。
“嘿,别误会嘛。我今天只不过是找点儿乐子。这下你让我觉得好奇了。为什么我要读一个法国作家的书呢?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呢?你是认真的吗?拜托,告诉我。”
“习惯吧,我想。我以前是个高中英语老师,说不定这是天性。”
他友好地笑了:“我有一张图书馆的卡,因为有它可以免费借DVD,不过我打赌书也一样能借。想想看,我去读书,那可是件了不起的大事。我跟你说,我要读一读这个法国佬……这个作家叫什么名字来着?这个你给小狗起了他的名字的法国佬。我是说——你很喜欢那条狗,对吗?见鬼!你他妈的爱死那条狗了。我见过你和他在一块。”
“我确实喜欢阿尔贝·加缪。”
“其实我从没说过那么多话。”
“我注意到了。”我回答,抬起了眉毛。他看起来是个好人,尽管有点儿头脑简单。我喜欢布莱恩。真的。之前他已经帮我把肉装袋标价过好几十次了,然而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如此坦率地对话。
“哦,真的吗?我喜欢这家店。”我说道,尽管并不确定为什么。气氛开始有点儿友好得过头了,我的本能正在大叫,快离开这里!
“嘿,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布莱恩笑了笑,略略鼓起胸膛,轻微地抬了抬下巴,“你今天走进来的时候,发觉店里有什么不一样吗?发现了吗?随便什么?”
我立刻就知道,他指的是哈珀夫人的深蓝色上衣,可我却回答说:“没,我没发觉。有什么不一样?”
“哈珀夫人?”布莱恩扬起他灰色的眉毛,把头一歪,点了点,随后露出了笑容。
“我好像不太明白……”
“她穿了一件蓝衣服。这可是第一次啊,自从——你知道的……”
我回头瞥了哈珀夫人一眼:“是吗?我还以为跟平常一样是黑色呢。”
“你猜是为什么?大胆猜。”
“嗯……”
“猜不出吗?”
“我不知道。”
“你看见她无名指上有什么了吗?”他问道。
求你了,不要。
上帝啊,不要。
“我和她要结婚了。结婚!怎么样啊,高中英语老师先生?小狗阿尔贝·加——穆(18)的主人先生。昨天晚上我们关上店门之后我求的婚。在我们给麦片补货的时候我单膝跪地,给了她一枚戒指,她就同意了。你能相信吗?我,布莱恩·弗利,当了这么多年单身汉之后要结婚了!娶的还是全宇宙最好的女人。”
有那么一会儿,世界停止了转动,我迷失在布莱恩笑嘻嘻咧开的两颗门牙中间那一片黑暗的空间里。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我们要结婚了!拴住了,套牢了,结为夫妻了!一切都变得合法、合理、完美了!到山上去告诉大家吧,老师,布莱恩·弗利坠入爱河了!甚至可以说是重生了。今天是我这辈子最棒的一天。”
“呃……”此刻我正在出汗。我把牛排放到柜台上,拍了拍口袋,“啊,该死!我忘记拿钱包了。让我回车上拿一下,就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你难道连句恭喜都不打算说吗?”
我用一个拄着手杖的瘸子所能做到的最快速度朝门口走去。
“你到底有没有搞错啊?”布莱恩问道,“你得支持真爱啊,老兄。”
离开的时候,我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哈珀夫人那美丽的鼻子,我知道自己再也不会踏入哈珀家的店了,即使我是无比地需要枪、弹药、威士忌。
哈珀夫人满脸喜悦。
她看上去光彩照人。
幸福洋溢。
她的鼻子前所未有地激起了我的性欲。
冷酷无情的狐狸精。
我都没给阿尔贝·加缪扣上安全带,就发动了卡车,飞快地晃动着车尾向回驶去。阿贝尔·加缪从座位上摔下来,落到地垫上。重新跳上来的时候,阿尔贝·加缪疯狂地冲向我的大腿。隔着牛仔裤,我感觉到它正在颤抖。
在一条少有人经过的沙土小道上,我停下车,头抵住方向盘,抽噎起来。
你可能会觉得这很荒唐,我竟然会因为无法得到一个交谈不超过100句的女人而流泪。但我确实爱她,或者说,是爱那种和她在一起的幻想,这种幻想让我度过了一段非常艰难的孤独岁月,正如见到一颗绿芽冒出来的希望,让许多佛蒙特州的居民挺过了那些最寒冷、最黑暗的三月一样。
阿尔贝·加缪继续用他唯一知道的方式来安慰我——舔舐我的下巴、脖颈和双手。
或许让我痛心的还有自己情感和精神上的衰退。这让我更加痛恨自己肉体上的残缺,我痛恨这样残缺的自己。我孤零零一个人生活在这树林里,每况愈下。阴影裹挟着各种无用的念头侵袭着我的心神和身体。它们溃烂疼痛,一如我双臂双腿里的金属骨钉。
卖肉的布莱恩连书都没读过几本,连法国最著名的存在主义作家都没听过,可那又怎么样?他至少懂得及时向哈珀夫人表明心意。可你呢?有文化却只知道成天到晚地跟一只狗说话——尽管它是全世界最棒的狗。
你终究不可能跟一只狗热烈地做爱。
无论你假装到何种程度,狗就是狗,它无法与你交谈。
卡车里,发动机还转着,暖气开到了最大,我深思细想着那个最根本的问题,也短暂地考虑过把我的车用每小时120英里的速度朝树上撞过去。那是我速度计上的最高读数。
然而阿尔贝·加缪仍在不遗余力地把咸咸的泪水从我的下巴上舔走:它理应得到更好的对待,至少在这一世,它该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我能感觉到它是真的很享受和我在一起的生活。这倒不是我在把自己的想法转嫁给它。我爱这只小狗,它给予我目标和理性,但我对其他东西的渴望非常强烈,我必须承认。
过去,教书填满了我内心敞开的空白。
“带点儿惊奇味道的厌倦”一定就是这种感觉吧,我心想。随后便问出了所有问题中最危险的那一个:“为什么?”
阿尔贝·加缪不再舔我了,我们对视,彼此的脸庞之间只有几英寸的距离。尽管它现在是一只狗,我却在它闪亮的黑眼睛里窥见了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