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修女梅芙·史密斯(第2/8页)

“虽然受了那么多的教育,还有那么多高价的医疗设备,这件事情对你来说却仍然是个谜,是吗?”我对她说道,接着自己轻声地笑了笑,“嗯,碰巧我丈夫就常做不解之谜的买卖。”

“我认为,相信您会奇迹般康复并不明智,”医生说,“从统计学上来讲,您已经创造了一点儿奇迹,相对没有痛苦地进展到这个程度,对生活也没有任何妨碍。科学无法解释——”

“我们都会死的,”我对年轻的克里斯蒂娜说,“而且我其实一直都盼望着上天堂。我总算能在那儿和耶稣面对面地好好相处一段时间啦。”我眨了眨眼,她却没有被我的笑话逗乐。或许因为她是那种非常认真,非常聪明的类型,于是我回到正题:“我究竟还有多少时间?”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这件事我真是没法委婉地告诉您。”

“给我个数字就行了。”我说。

“您很可能不久就会走下坡路,而且会相当的快。如果您有任何事情需要处理,您应该立刻去做,或许至多就几个星期了。这还是最好的情况。我刚才已经说了,您应该已经开始衰弱了。您时日无多了,可以这么说。”

我点点头,感谢年轻的克里斯蒂娜,感谢她所有的出色工作,告诉她我会为她祈祷,要我丈夫更加努力一点儿来拯救她的灵魂。她很有礼貌地笑了笑,并祝我好运,因为她并不知道,运气对我一点儿用也没有。我有上帝神圣的力量支持着我,那个创造了她的科学和整个宇宙的上帝。

院长正在等我,在候诊室里看她的iPad。她自称是在那个小玩意上面读希伯来语的《旧约》和希腊语的《新约》。“比拿着真正的纸质《圣经》轻多了。”她说。每年,在她生日这天,她的弟弟都会把最新的电子产品寄给她,而她一有机会就高调地炫耀。我常常在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在那东西上面读《圣经》,还是只不过在浪费时间看世俗的电影,玩让人头脑麻木的网络游戏。她从来不让我看屏幕。

“怎么样?”院长问。

“我几个星期之内就会与主同在了,说不定更快,按照里面那位小克里斯蒂娜医生的说法。”

“没有什么能做的吗?”

“有缓解痛苦的药。”

“你觉得痛吗?”院长问。

“还没。据说痛苦就要来了,而且会非常厉害,她说的。”

“我们会祈祷的。”院长说。

“我们一直都在祈祷。”我回答,随后我们朝修女院那辆可靠的老道奇霓虹(2)走去。

她开车送我回家的路上,我问道:“你为什么要让我去看医生呢?怎么会想起这件事情?以前你从来没让我去过。关于我的身体状况,你发觉了什么我没注意到的事情吗?你有什么事没告诉我啊,老女人?”

她的脸沉了下来——她比我小十岁,也讨厌被人叫作“老女人”。接着她说:“是我丈夫叫我让你去的。”

“为什么我丈夫会跟你说这种事啊?”

“神秘之道吧,大概。”

“哦,胡扯!”我对院长说,她开着车,脸色变得冷冰冰的,她宝贵的iPad靠在我们之间的仪表板上。

“耶稣基督又到梦里来找我了,梅芙修女,”螃蟹院长说,她亮晶晶的黑色小眼睛依旧看着路,“他说这是许许多多必要步骤中的第一步。带你去看医生,会拉开一个更大的计划,他告诉我。不过我们别让其他修女知道这件事,好吗?”

或许,院长也能看见显灵,和我一样,所以她是一个盟友,一个知己,尽管她是个极其难以相处的知己。

不是所有修女都能看到显灵的——实际上,大多数都看不到。

在运用这些显灵的时候,最好不要让其他修女因为自己目不能视、耳不能听而觉得嫉妒,或者是不如别人。

“什么事情的第一步?”我问她。

“他没说。不过他明显是想让我们明白,分配给你用来开启他那个神圣计划的时间是——我们现在知道了——是极其有限的。”

回到修女院里,我完成了下午的祷告,然后和修女们一起吃了晚饭,她们都体贴地向我打听看医生的情况。我告诉她们还没有确诊,虽然我不确定当时为什么没有说出真相。院长朝我扬起了眉毛,却没有开口反驳我以耶稣之名对其他修女说的话。

那天晚上回到房间,我用《玫瑰经》做了祈祷,读了我的《圣经》(是用亲爱的美式英语写的!),然后思索着在自己余下的时间里要做些什么。

我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未竟之事呢?

当然,我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你——我美丽可爱的儿子。

你被袭击之后,在医院里对着我大呼小叫,叫我再也别联络你,而且从那以后你一直没有回复我写给你的那么多封信,到现在已经好几年了,你说得非常清楚,你已经永远把我排除在你的生活之外了,就像你父亲对我们两个所做的那样,我可以加上一句。可是我也没再写信给你了,我希望你不要觉得,我曾经放弃过在有生之年中重新拥有你的机会。

我会用最后一息来企求你的原谅。

我在修女院的生活堪称极乐。我的信仰在我们之间造成的那道裂痕,是我唯一的遗憾。更加准确地说,它是我唯一痛苦的根源。

我想了你好几个小时,甚至希望可以给你打个电话,但是我没有你的号码,而且因为我已经找过好几次却一无所获,在任何一本电话簿,或是院长能找到的任何一个网站上,连一丝你的踪迹都没有。我开始相信你可能根本就没有电话,你让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就像你之前威胁我说的一样。

我最怕的是你已经不活在这个世上了。我是那么担心你,而在这个夜晚,我的担心增加了十万倍。

那天晚上将近深夜,在喝下一点儿酒之后,我主慈悲,让我的情绪平静了下来,我睡着了,这本身就是个小小的奇迹。

不久我就做起梦来:我在一个温暖的,度假胜地之类的地方——南方某处,阳光灿烂,空气中能嗅出海水的味道——马路对面是一幢宏伟现代、看起来像是公司的高楼,装满了大大的长方形玻璃窗,像镜子一样照出影像。站在门外的人,形形色色,什么出身的都有,其中一些正在热诚地咏诵着《玫瑰经》。我循着他们的目光,见到了映在九扇玻璃窗户上的神圣的圣母玛利亚,像汽油在水坑里映出来的彩虹一样,出现在反光的巨大窗玻璃上。她看起来很美,充满了爱意和恩典。她的半身像闪闪发光,有将近30英寸高,就好像她拿走了诺亚的彩虹(3),把它弯成了自己的轮廓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