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探访(第2/4页)

我把肉汁盘子递给她。“你好啊,露露。就业形势这么严峻,你还能保住工作,真是太棒了。祝贺你终于熬过了那场可怕的意外。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

她把盐罐递给我,压低声音嘟囔着:“你应付不了这个的,还有……”

“还有什么?”

“你的抑郁症。”

“我没得抑郁症,”我不满地发出嘘声,“我没有抑郁,特丽娜。我的天哪,我真的不是自己跳下去的。”

“你已经不在状态很久了。从威尔的事开始。”

“我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呢?我拥有一份工作,我定时做理疗让骨盆恢复健康,我还跑到一个什么鬼的疗愈团体去反思自己的问题。我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好吗?”现在一桌子的人都能听到我说话了。“嗯,听清楚了。是的,莉莉当时就在那儿,她看见我掉下去了,是她叫的救护车。”

家里的每个人都看着我。“听着,这是真的。莉莉看见我掉下去了。我没跳楼。莉莉,我刚刚跟妹妹说,我掉下去的时候你在场,是不是?看见没有,我跟你们说过,我当时听到了一个女孩的声音。我没疯。莉莉目睹了全过程。我滑倒了,对吗,莉莉?”

莉莉的目光从餐盘中移开,嘴里还嚼着东西。坐下来以后她一刻不停地吃啊吃啊。“是的,露易莎根本不是自杀。”

父母亲互看了一眼。母亲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露出欣慰的微笑。妹妹双眉高挑,我将其看作没说出口的道歉。我有点微微的得意。

“嗯,她在朝天上吼,”莉莉举起叉子,“特别特别生气。”

片刻的沉默。

“哦,”父亲说,“嗯,那……”

“那……挺好的。”母亲说。

“这鸡肉真是太好吃了,”莉莉说,“我能再吃点儿吗?”

我们竟然一直待到下午。每当我起身准备离开时,母亲便递来更多好吃的;每当其他人跟莉莉聊天,场面便会少些奇怪与紧张。父亲和我来到后花园,放在这里的两把旧帆布椅子,又安然度过了一个冬天(但坐在上面时最好一动不动,以防万一)。

“你知道你妹妹一直在看《女太监》[1]吗?还有一本特别老的《女人的卧室》之类的。她说你母亲是被压制女人的典型,还说假如她不同意这个观点,恰恰反映了她被压制得有多厉害。她还跟你母亲说,应该让爸爸做饭和打扫房间,应该意识到爸爸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个野蛮人。要是我敢反驳一句,她就一直冲我嚷嚷,让我问问自己有没有这个权利。我有没有权利!我跟她说,我的权利不知道被她妈妈放哪儿去了。”

“我觉得妈妈的状态还不错。”我说。我抿了一口茶,听到厨房里传来母亲洗碗涮锅的声音,心里有种微微的负罪感。

父亲侧头看着我。“她都三个星期没刮过腿毛了。三个星期啊,露露!要是能实话实说,她的腿碰到我的时候我都难受得发抖。昨晚和前晚我都睡在沙发上。我也不知道,露露。为什么所有人都开始不满现状了?你妈妈过去很幸福,我也很幸福,我们都知道自己该扮演什么角色。我的腿上全是毛,她戴上橡胶手套洗洗涮涮。就这么简单。”

莉莉在花园里教托马斯用一片厚厚的草叶吹出鸟鸣声。托马斯用拇指和食指夹着草,但缺了四个大牙的他怎么可能吹出美妙的声音呢?只听得一阵咂舌声,一些唾沫飞溅了出来。

在友好的氛围中,我和父亲沉默了一会儿,一起听抗议般的尖利鸟鸣,听外祖父吹起了口哨,邻居家的狗也汪汪叫着想进来。回家真好。

“特雷纳先生怎么样了?”我问。

“啊,他很好。你知不知道他又要做父亲了?”

我极为谨慎地在椅子里轻轻转过身。“真的?”

“不是与特雷纳太太,是和那个红头发的女孩儿,那件事……你懂的。此后,特雷纳太太就搬了出去。”

“黛拉。”我一下子想起来了。

“就是她。他俩好像认识挺久了。我觉得,孩子的事,他俩可能都有点吃惊。”父亲又开了一瓶啤酒,“不过,再来个儿子或女儿,他还挺高兴的。有事可做了。”

我发自内心地想对特雷纳先生的所作所为评论一番。但我同时能够理解,那件事情发生以后,是需要遇到点好事的。人人都热切渴望着走出阴霾,无论以何种方式。

他们还能够在一起都是因为我。这话威尔不止一次对我说过。

“你觉得他会怎么看待莉莉的事?”我问。

“我也不知道,亲爱的,”父亲想了一下,“我觉得他会很高兴的,就像找回了自己儿子的一小部分,是不是?”

“那特雷纳太太会怎么想?”

“我不知道,亲爱的。我连她现在住在哪儿都不知道。”

“莉莉……挺难对付的。”

父亲哈哈大笑。“这还用说!那些年,你和特丽娜把你妈妈和我弄得神经错乱,什么深夜不归啊,交男朋友啊,心碎得哭天抢地啊。现在该轮到你尝尝那种滋味了。”他喝了一口啤酒,又笑了起来,“挺好的,亲爱的,你那个公寓太空了。你不再是一个人,我很高兴。”

托马斯的草叶子刺耳地响了一声。他满脸喜悦,兴高采烈地把叶子用力朝天上抛去。我们竖起大拇指连连夸赞着。

“爸爸。”

他转身看着我。

“你知道我没事的,对吧?”

“知道,亲爱的,”他温柔地拍拍我的肩膀,“但我就是以担心为生的。我会担心自己老得坐进椅子里爬不起来,”他低头看了看椅子,“提醒你一下,那天可能比想象中来得更早一些。”

五点刚过,我跟莉莉离开了。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全家人只有特丽娜一人没有挥手。她只是站在那儿,双手抱胸,注视着我们离去,一边轻轻摇着头。

回到家,莉莉便爬上了楼顶。自从出事以后,我一次都没上去过。我告诉自己,春天天气糟糕,不该冒这个险,防火楼梯会因为下雨变得湿滑难行;那些盆栽疏于照料,我看到也会产生负罪感。但说实话,我不过是害怕罢了。只要想想登上楼顶这件事,我就心跳加速,猛地想起世界从我脚下消失的感觉,就像谁突然撤走了脚下的一块毯子。

我朝楼顶大喊:“二十分钟内必须下来。”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分钟。我开始变得焦虑起来。我向窗外喊着莉莉的名字,但唯一的回答是楼下的车流声。三十五分钟过去了,我已经开始遏制不住地低声骂娘,与此同时,我小心爬出窗户,踏上安全梯。

这是个暖和的夏夜,楼顶的沥青地面散发着热气,脚下的城市传来各种声响。这是个慵懒的周日,车水马龙悠悠而行,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音乐的巨响随处可闻,年轻人聚集在街角,不知哪里的楼顶隐约飘来烤肉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