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 回击

莉莉归来后的第一晚,我让她睡在了我的床上。她睡了整整十八个小时,直到第二天傍晚才醒来。喝点汤,洗个澡,她倒头又睡了八小时。我睡在沙发上,紧锁家门,甚至不敢出门,怕莉莉又消失不见。山姆来过两次,上班前和下班后,带来了一些牛奶,看了看莉莉的状况。我们在客厅里轻言细语,好像在讨论某个病人。

我给塔尼亚·霍顿-米勒打去电话,告诉她她的女儿找到了,安然无恙。“我早就跟你这么说过了,你不听。”她洋洋得意地说。我马上挂断电话,不给她多说的机会,也不让自己多说什么。

我给特雷纳太太打了电话。她颤抖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有好一会儿什么话也没说。最终,她开了口:“谢谢你。”这话听起来真诚而由衷。“我什么时候能去看看她呢?”

我终于打开了理查德·帕西瓦尔发来的邮件,里面通知我“已经按照章程给了你三次必要警告,由于你出勤记录糟糕,没能履行合同的要求,你在‘三叶草酒吧(机场店)’的工作终止,立即生效。”他叫我尽早归还制服(包括假发),否则会按全价索赔。

我又点开内森发来的一封邮件,他在质问我。“你去哪儿了?看见我上一封邮件了吗?”

我想了想高普尼克先生给的这个工作,叹了口气,合上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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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我从沙发上醒来,发现莉莉不见了踪影。

我的心猛地沉了一下,忽然发现门厅窗户大开着。顺着防火楼梯爬到楼顶,我看见她好整以暇地坐在长凳上,俯瞰着整个城市。她穿着我为她清洗干净的睡裤,上身套了一件威尔的宽大运动衫。

“嗨。”我朝她走过去。

“冰箱里有东西可吃了。”她倒是观察得挺仔细。

“是救护车山姆拿来的。”

“你还浇了水。”

“基本上也是他的功劳。”

她点点头,似乎这些早在意料之中。我也在长凳上坐下。两个人在友好的气氛中沉默了一小会儿,呼吸着薰衣草的芳香,看那紫色花头从裹得紧紧的绿色花蕾中用力绽放。这小小的屋顶花园,如今已满目繁花。五彩缤纷的花朵,与沙沙低语的绿叶,为灰扑扑的沥青楼顶增添了无限的色彩与活力。

“霸占了你的床,不好意思。”

“你比我更需要它。”

“你把所有衣服都挂出来了,”她规规矩矩地蜷着腿,把头发捋到耳后。她的脸色仍然苍白,“好看的那些。”

“嗯,我想这多亏了你。我觉得不应该把它们藏在箱子里。”

她微微侧头看了我一眼,露出一个轻柔、忧伤的微笑。不知怎的,我感觉这比不笑还要让我难过。空气中正酝酿着无形的热浪,街上传来的声响似乎被太阳的灼热压得闷闷的。那股热浪仿佛开始顺着窗户缝隙钻进屋内,准备炙烤全世界。楼下一辆垃圾车吭哧吭哧地驶过,缓缓地沿途一路轰鸣,不时发出哔哔的喇叭声。同样扰乱听觉的还有人声的喧闹。

“莉莉,”等垃圾车终于走远,我柔声细语地说,“发生什么事了?”我努力不让自己听起来像在“审讯”,“我知道我不应该问你太多问题,我跟你没有血缘关系,不算很重要的人。但我知道出事了,我感觉……我感觉我……呃,我们在一定程度上算亲人了。我只是想让你相信我,希望你能把我当做倾诉的对象。”

她一直低头盯着自己的手。

“我不会对你有什么看法的。我也不会把你说的任何话告诉任何人。我只是……嗯,你知道,把真相说出来,会有所帮助的。我保证。会好起来的。”

“谁说的?”

“我说的,你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讲,真的。”

她瞥了我一眼,又移开目光。“你不会明白的。”她轻声说。

接着,我忽然知道该怎么做了。我知道了。

楼下变得异常安静起来,或者说我已经听不到别的声音了。我的眼中只有与我近在咫尺的莉莉。“我要给你讲个故事。”我说,“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个故事,我多年来都不愿跟别人分享,结果,在对他讲了这个故事之后,我对这个故事和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彻底的转变。所以,听好了,你什么都不用说,但我会给予你完全的信任,向你讲述我的故事,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

我等了一会儿。莉莉没有提出异议,没有翻白眼,也没有说“觉得无聊”之类的话。她双臂抱膝,做出愿意倾听的姿态。她听我讲起,在一个美妙的夏日傍晚,那个十几岁的女孩在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庆祝得过了头。身边那么多自己的闺蜜,那些人还不错的帅气男孩看上去来自良好的家庭,知道分寸。那是个多么愉快的夜晚啊,尽情狂欢,大家开心得几乎发了疯。直到几轮酒过后,她猛然意识到,女孩们几乎都散了,笑声开始变得刺耳,原来大家是在嘲笑她。

我没有讲太多的细节。只是说,到了最后,女孩的妹妹默默带她回了家。她的鞋子不知所踪,难以启齿的地方全是淤青。回想起那几个小时,总觉得有个巨大的黑洞在将她吞噬。那些黑暗的记忆总在不经意间卷土重来,悬在头顶,令人猝不及防。它们每天都提醒着她,那个时候多么愚蠢,多么不负责任,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多年来,她让这种情绪包裹着,所做之事,所到之处,全部被蒙上了一层阴影。其实有时,她只需要某个人轻轻说一句:不,那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你的错。

故事讲完了,莉莉却一直看着我。从她的表情中我看不出任何反应。

“我不知道你曾经,或者正在遭遇什么事情,莉莉,”我小心翼翼地说,“也许与我刚刚讲的故事完全无关。但我只想让你知道,不再有什么事会糟糕到让你不能告诉我,我也再不会因你的任何所作所为而将你拒之门外。”

她还是一言不发。我望向远方,有意不去看她。

“你知道吗,你父亲曾说过一句话,让我永生难忘:‘你不用拿那件事情来定义你整个人。’”

“我爸爸。”她微微抬起下巴。

我点点头。“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你想不想告诉我,你都需要明白他这句话有多么正确。过去这几个星期、几个月,不要让那件事情定义你整个人。就算我不够了解你,也看得出,你开朗、有趣、善良又聪明。如果你能帮自己渡过眼前的难关,未来一定会很美好。”

“你怎么知道自己说得准不准呢?”

“因为你跟他简直一模一样,况且你身上穿着他的运动衫呢。”我温柔地说。

她缓缓抬起手臂,用柔和的羊毛衣料摩挲自己的脸颊。她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