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2 得失之间

“开启新生活”的小组聚会,我是最后一个到的。我的车熄了火,只能等公交。等我赶到,饼干盒刚刚合上,说明大家要开始聊正事了。

“今天,我们要谈一谈对未来的信念。”马克说。我小声道着歉,坐了下来。“哦,今天只有一个小时,因为童子军那边要召开一个紧急会议。对不住大家了。”

马克对我们每个人都报以他的“同情专用”眼神。他极为热衷于使用这个眼神。有时他实在盯我太久,总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鼻子里喷出了东西。他低下头,好像在整理思绪,也可能想要照着稿子念开场白。

“当命运夺走我们所爱之人,制订下一步的计划总会异常困难。有时我们似乎丧失了对未来的信念,有时我们变得很迷信。”

“我以为自己也要死了。”娜塔莎说。

“你确实会死的。”威廉姆说。

“这话可不起什么作用,威廉姆。”马克说。

“说真的,奥拉夫去世后的十八个月里,我觉得自己得了癌症。我大概看了十几趟医生,确信自己得了癌症,脑癌、胰腺癌、子宫癌,甚至小拇指癌。”

“根本就没有什么小拇指癌。”威廉姆说。

“哦,你知道什么呀?”娜塔莎打断他,“别人说什么你都自作聪明地接话,威廉姆,但有时你应该闭嘴的,明白吗?我们小组不管谁说了什么你都要来个刻薄的评论,真的很讨人厌。我当时真的以为自己得了小拇指癌,医生让我去做检查,发现没事。没错,这种恐惧听上去很没道理,但也用不着我说什么你都拿话来堵吧?就因为你觉得自己无所不知?闭嘴好吗?”

一片鸦雀无声。

“事实上,”威廉姆说,“我在医院肿瘤科工作。”

她愣了一下。“我刚才说的话还算数。真是忍不了你。你是在故意煽风点火,真是讨厌。”

“这话不假。”威廉姆说。

娜塔莎盯着地板。也可能我们大家都盯着地板。不好说,因为我也在“研究”地板。娜塔莎把脸埋在双手之间。过了一会儿,又抬头看着他。“你其实不是的,威廉姆。我很抱歉,我可能心情不太好。刚才我那么说你,不是故意的。”

“还是没有小拇指癌这一说。”威廉姆说。

“那么……”我们努力不去理会娜塔莎低低的咒骂声。这当口,马克开口了,“……我在想,有没有人已经开始考虑未来五年的生活了?你觉得自己会在哪里?做什么?现在我们可以畅想一下未来吗?”

“要是我那老家伙还能用,我就很高兴了。”弗雷德说。

“网上约会让你的老家伙很有压力吧?”苏尼尔说。

“那个啊!”弗雷德一惊一乍,“简直太浪费钱了。起初,我给一个里斯本的女人发了两星期的电邮,简直太难伺候了。当我终于提到见个面做点什么,她便开始跟我推销佛罗里达的别墅。然后一个男士,网名叫什么肌肉男美少年,发私信警告我,说那女人其实是个只有一条腿的波多黎各的家伙,叫什么拉米雷兹。”

“其他人呢,弗雷德?”

“唯一答应见我的那个女人看起来就跟我的曾姨妈艾尔西似的,钥匙还挂在灯笼裤上。没错,她贴心又温柔。但是,这老姑娘也太过时了,我中途差点都要离开了。”

“别放弃啊,弗雷德。”马克说。

达芙妮说,未来几年,她准备退休后移居国外。“这里太冷了,我的关节不舒服。”

林恩说,她希望继续完成哲学硕士学位。在场的组员间彼此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因为大家本以为她是超市售货员,或在屠宰场干活。

威廉姆说:“真棒啊,你要做女康德呢。”

没人发笑。马克意识到没人明白这句话的笑点,便往椅背上靠了靠。很可能只有我一人听到娜塔莎发出一声低低的“哈哈”声,那听起来就像《辛普森一家》里的尼尔森。

一开始,苏尼尔并不想发言。但接着他说,自己曾经考虑过这个问题,而且打定主意在五年内结婚。“我觉得过去两年间我把自己封闭了起来。因为那件事,不想让任何人靠近我。我认为,如果你最终总会失去谁,那一开始何必要那么亲密呢?但有一天我开始思考活着的意义。我的答案是,去爱。因为你总要开始新生活的,对吧?你总要选择某种未来。”

这是我参加这个小组以来,苏尼尔说话最多的一次。

“满满正能量,苏尼尔,”马克说,“感谢你的分享。”

接着,我听了杰克的分享。他要上大学,学习动画设计。我突然心不在焉地想起他父亲以后的生活。继续悼念亡妻,终日以泪洗面?还是找个替代品,高高兴兴地跟她过下去?我怀疑会是后者。

然后,我想起山姆。我想起自己那天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跟他“在谈恋爱”,是否明智。但,如果不是在恋爱,我们又算什么呢?嗯,有的关系是恋爱,有的关系就另当别论。哪怕我已在脑中想过千百回,却依然不知该如何定义我们的关系。我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这段时间没日没夜地一起找莉莉,我们两人才没有防备,太快地走到了一起?然而,除了我从楼顶掉下去,他救了我之外,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共同之处呢?

两天前,我去救护站等山姆。他收拾东西的时候,唐娜站在车前和我聊了几分钟。“对他认真点。”

我转了个身,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看着旁边一辆救护车慢慢消失在卷帘门后,然后揉了揉鼻子。“他是个很好的人,特别棒。而且他真的很喜欢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

“真的,他经常提起你,他以前从来不提别人。别跟他说是我说的,我只是……他是个很好的人,我就是想让你明白这一点。”

她朝我挑挑眉,然后点点头,好像在确认自己说的并没有错。

“我刚刚发现,你今天没穿那身舞女装。”达芙妮说。

大家纷纷表示赞同。

“你升职了吗?”

我从思绪中走了出来。“哦,没有,我被炒了。”

“那你目前在哪里工作?”

“还没找到,暂时。”

“但是你的衣服……”

我穿着黑色连衣短裙,配着白色的领子。

“哦,这个啊,只是一条裙子而已。”

“我还以为你在那种秘书主题酒吧工作,或者法国女佣主题酒吧什么的。”

“你有完没完,弗雷德?”

“你不会明白的。到了我这把年纪,‘及时行乐’这个词带着一股紧迫感。我身体里估计只剩下二十来个小家伙了。”

“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二十来个小家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