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蜜甜的花楸(第2/7页)

把营地再往东移动,迁到另一处去过冬,这念头并没有马上打消。游击队不断派出侦察兵和巡逻兵,调查大道对面沿着维特托克和克日姆分水岭的一带地方。利韦里经常离开营地去原始林中,把医生一个人留下。

可是,再想往别处转移,已经为时过晚,无处可去。这是游击队连遭巨大失利的时期。白军在最终覆灭之前,决定一举消灭森林中的非正规部队,集中了所有战线上的力量,共同包围游击队。游击队受到四面八方的进逼。倘若包围圈的半径极小,这形势不啻是场灾难。广阔的回旋余地救了他们。入冬前敌人没有能够收紧侧翼,因为那里是人迹难到的茫茫的原始森林,结果便来不及把农民部队围紧。

尽管如此,想往任何地方移动都已不可能。当然,如果真有转移的计划,保证取得一定的军事优势,也不是不能通过战斗越出包围圈,占据新的阵地。

但却没有那样一个深思熟虑的计划。人们都已筋疲力尽。下级指挥官自己就丧失了信心,对下属战士没什么影响力。高级指挥官天天晚上开军事会议,提出各种对抗方案。

应该停止寻找另外的过冬之地,就在占据的密林深处巩固下来,准备过冬。冬天这里大雪封路,敌人没有很好的滑雪装备难以入林。应该挖壕储存大量的粮食。

游击队的管家皮修林报告说,面粉和土豆严重不足,牲口数量倒足够。皮修林估计到冬天主要食品是肉和乳类。

冬衣也缺乏。一部分队员半裸着身子。于是把营区里的狗尽数宰杀。精通制皮子的人们,用狗皮给游击队员缝制翻毛皮袄。

日瓦戈医生要求给运输工具,遭到了拒绝。马车如今有了更为重要的用途。最后一次转移中,重病号用担架抬着走了四十里。

日瓦戈的药品,只剩了奎宁、碘和硫酸钠。用于手术和包扎的碘,是晶体制剂,必须在酒精中溶解开。人们后悔取缔了土酒生产,就去找当时得以解脱的从犯,委托他们修复破坏了的蒸馏设备,或者再造一套。一度取缔的土酒生产,为了医疗目的重又得到恢复。营区里人们只是互递眼色,摇头而已。酗酒现象重又出现,更加助长军营里日益严重的瓦解趋势。

新酿造的酒精浓度几乎达到一百度。这么烈性的液体,很容易化开晶体制剂。后来在入冬时,日瓦戈正是用浸泡过金鸡纳树皮的这种土酒,治疗因天冷又复发的斑疹伤寒。

这些日子里,日瓦戈医生常常看到帕雷赫和他的家眷。整个夏天,他的妻子儿女在露天的尘土飞扬的大道上奔跑度过。可怕的经历,吓破了他们的胆,唯恐还会发生可怕的事。颠沛流离给他们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帕雷赫的妻子和三个孩子(一男二女),都是一头被阳光晒褪了色的浅色头发,眉毛变得整齐而发白,风吹日晒变黑的面庞。孩子还太小,难说流露出艰险经历的迹象。可母亲脸上由于惊吓所致,毫无生气,只剩下端正的轮廓,紧闭成一条线的双唇,以及随时准备自卫的紧张而呆滞的痛苦。

帕雷赫爱他们一家人;特别对孩子,简直爱得发狂。他用磨快的斧头尖,在木块上削出兔子、熊瞎、公鸡等玩具,手工之麻利,令日瓦戈医生惊讶不止。

他们来后,帕雷赫有了笑容,精神大振,开始慢慢复原。可马上又有消息说,因为家眷在此给营区情绪带来了有害的影响,必须把游击队同家小分开,使营区摆脱多余的非军人的累赘;派足够的人护送逃难马车队到远处土屋里屯集。这类传闻极多,而实际上的准备并不多。医生不相信这种措施能行得通。但帕雷赫却又阴沉起脸来,从前梦见的逃跑的人又来找他。

刚入冬时,有几个原因使营区很长时间陷入不安;情况捉摸不定,严重而混乱;有的事互不协调,令人莫解。

白军完成了预定的对起义军的包围。指挥完成了这一行动的是维齐恩、克瓦德里和巴萨雷戈将军,他们都以坚定果决著称。营区里起义者的家眷们,一听到这些将军的名字便胆战心惊。没有离开家园而留在敌人包围圈之外自己村庄里的和平居民,只要听到他们的名字,也莫不如此。

上面说过,人们看不出敌人有什么办法能缩小包围圈。这一点尽可放心。可是,对于包围又不能不加考虑。对局势束手无策,便是在精神上壮大敌人的力量。应该设法从敌人的圈套(即使是不构成危险的圈套)里挣脱出来,目的在于显示军事力量。

为了这一目的,游击队调集了大量兵力对付包围圈的西线。经过许多天激烈战斗,打垮了敌人,突破这里的防线进入敌军后方。

突围打开的口子,形成了进入原始森林到达起义者驻地的自由过道。新的逃难人群,蜂拥而来同他们会合。这股和平的村民,已经不限于游击队员的近亲了。由于害怕白军的讨伐行动,周围所有的农民都惊动起来,抛弃自己老家,自然而然地投奔林中的农民军,把它看作自己的保护者。

可是营区里人们却希望摆脱吃闲饭的人。游击队无力顾及外人和新来的人。难民来时,有人就跑出去迎接,让来人停车,然后转弯到奇利姆卡河边垦荒地上的水磨方向去。这地方是由水磨附近一些庄园组成的,名叫院群。计划在院群里开辟一个难民过冬的处所,设一个仓库,储存专门拨给他们的粮食。

就在作出这些决定的时候,局势按着自己的轨道发展,弄得营区领导措手不及。

击退敌军的胜利局面,竟又复杂化了。白军把击败它的游击部队放进包围圈之后,又扎起口袋,恢复了原来的战线。深入白军腹地、脱离主力的小分队,被切断了重返森林回到自己人身边的道路。

逃难的家属也出了问题。在人迹罕见的密林中,是极易走岔道的。被派出迎接的人,没找到难民的踪迹。女人们则顺其自然地向原始林深处运动,沿途表现出惊人的机敏,砍倒了两边树木,用它们架桥铺路,开辟出了前进的道路。

所有这一切,同森林司令部的意图截然相反,完全打乱了利韦里的计划和一些决定。

他正是为这件事在大发雷霆。此刻他同斯维里德一起站在离公路不远的地方。公路到这里有一段要穿过原始林。路中间站着他属下的一些指挥官,他们正争论要不要剪断公路旁电线杆上的电线。最后的决定权属于利韦里,可他却同流浪猎人谈个没完。利韦里朝他们挥挥手,意思是他马上到他们那边去,让他们等着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