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5页)

阿莉莎后来的信中,凡是有利于阐明这个故事的内容,我全部摘录在下面了。

亲爱的杰罗姆:

非常开心能读到你的信。我正要答复你从奥尔维耶托寄来的信,正好又收到你从佩罗贾和阿西西寄来的信。我的思想也四处遨游起来,只有身体被留了下来。我随你一起行走在翁布里亚的白色大道上;我们拂晓出发,用崭新的目光看着晨曦……你的确在科尔多纳的露台上呼唤过我吧?我听到了你的声音……在阿西西城北面的山上,我们口渴难耐!方济各会修士[2]递来的那杯水竟如此可口!朋友啊!我能透过你看到世间万物。你写给我的那段圣方济各的话,我太喜欢了!没错!我们应该寻求的不是思想的解放,而是颂扬。思想的解放只能带来可憎的傲慢!我们的志向不该是反抗,而应是侍奉……

尼姆传来的消息极好,上帝似乎允准了我享受快乐。今年夏天唯一的阴影,是我父亲的状况,尽管我悉心照料,他依旧愁容满面,或者说我一让他独处,他就悲伤起来。于我们而言,大自然的欢乐萦绕四周,对他来说却是陌生的,他甚至不愿意聆听大自然的声音。阿斯布尔顿小姐倒还算健康。我给他们念了你的信,每一封信我们都能聊上三天,然后下一封就来了……

……罗贝尔前天离开了我们。他准备去朋友R君家度过余下的假期,R君的父亲管理着一家新型农场。在这边生活,罗贝尔确实快乐不起来,所以当他提出要走的时候,我只能支持他的计划……

……我有那么多话想跟你讲!真希望能无止境地跟你说下去!有时候我又一个字都想不出来,思路也不清晰。今晚给你写信,就彷徨似梦,只有一种沉重的感觉,仿佛有无穷的财富要赠予和获取。

在那么漫长的几个月中,我们是如何保持沉默的呢?我们肯定是在冬眠。啊!这个可怕又沉默的冬天,但愿它永远结束了!自从我重新找回你,对我来说,生活、思想、我们的灵魂都是美妙、可爱而充实的,永不枯涸。

9月12日

我收到了你从比萨寄来的信。我们这里也是阳光灿烂,诺曼底从未显得如此美丽过。前天,我独自散步,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大圈,穿越大片田野。回到家时,不但不觉得累,反而兴奋不已,整个人沉醉在阳光和欢乐里。烈日下的草垛多美啊!我不需要假装在意大利,就感到一切那么迷人。

没错,我的朋友。正如你所说,我从大自然“模糊的赞歌”中听到和懂得的,正是对欢乐的激励:我在鸟儿的每声鸣唱中听到了它,我在每朵花儿的芳香里嗅到了它。终于,我认定“热爱”是唯一的祈祷形式。我同圣方各济一起说道:“上帝啊!上帝啊!‘而非他者’[3],你的心中充满难以言喻的爱。”

但你不用担心我会变成盲目无知的人!最近这段时间,因为下雨的缘故,我读了很多书,把“热爱”收进书里……刚看完马勒伯朗士,我就立刻拿起莱布尼茨的《致克拉克的信》。接着,为了调节放松,我又看了雪莱的《钦契》,感觉没意思,而后又看了他的《含羞草》……这么说也许会让你生气,我觉得把所有雪莱、拜伦的作品加起来,都比不上去年夏天我们一起读的四首济慈的颂歌;同样,雨果的所有作品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波德莱尔的几首十四行诗。“伟大”这个字眼对于诗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诗人重要的是“纯粹”……朋友啊!谢谢你让我认识、理解和热爱这一切。

……不,别为了相聚几日而缩短你的旅程。说正经的,现在我们最好还是别见面。相信我,你若在我身边,我就不能进一步思念你了。我不想让你难过,但我现在已不再希望你过来。坦白说,如果知道你今晚要来……我会躲起来的。

唉!别让我解释这种……心情,求你!我只知道无法停止思念你(这一点足以让你感到幸福了),而我也很幸福……

收到这封信后不久,我刚从意大利回来,就应召去南锡服兵役了。我在这里举目无亲,独自一人倒也自得其乐,因为无论是对阿莉莎还是对我这个骄傲的情人来说,情况都更加清楚:她的来信是我唯一的避风港,而对她的思念,用龙沙的话来说,是我“唯一的隐德来希”[4]。

说实话,我很容易经受住严酷的训练,顶住一切困难,在写给阿莉莎的信中,也只抱怨她不在我身边。我们甚至觉得,这样漫长的分离,才是勇气的高尚证明。“你从不抱怨,”阿莉莎在信中这样写道,“我无法想象你软弱的样子……”为了证明这话,我还有什么不能忍受的呢?

从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到现在,已过了将近一年。她似乎从没想过这一点,现在才开始等我回来,为此我责怪了她。

她却回信说:

忘恩负义!我不是和你一起去了意大利吗?一天都没有离开过你。但现在你要明白,在一段时间内,我无法再追随你了,只有这段时间才能被称为“分离”。我的确努力设想你穿军装的模样,但想不出来。最多想到夜晚的时候,你在甘必大大街狭小的卧室里,写信或读信……事实上,我甚至能想到,一年之后在芬格斯玛尔或勒阿弗尔见到你的样子,不是吗?

还有一年!已经走过的日子就不算在内了。我希望将来的这一天,慢一点,再慢一点到来。你还记得花园尽头的那堵矮墙吧,我们在墙角栽种了菊花,也曾冒险爬上去过。你和朱莉叶特大胆地在墙头走着,就像直奔天堂的穆斯林,而我刚走没两步就头晕目眩,你在下面朝我喊道:“别盯着你的脚!要看前方!朝着目标一直向前走!”最后,你爬上墙,在另一头等着我,这比你说的话管用多了。我不再战栗,也不觉得眩晕,只注视着你,朝着你敞开的怀抱奔去。

杰罗姆,若不信赖你,我将成为怎样的人呢?我需要你坚强,需要依靠你。你可不要软弱。

出于挑战的心理,我们故意延长等待的时间。这也是出于恐惧的心理——我们害怕不圆满的重逢,所以商定好了,临近新年的那几天假期,我会去巴黎度过,待在阿斯布尔顿小姐身边。

我和你们说过,我并没有把阿莉莎的信全部抄写下来,下面的内容是我二月中旬收到的信。

前天,我经过巴黎街时异常激动,在M店的橱窗里赫然看到了阿贝尔的书。你虽然跟我提过,我却不大相信。我情不自禁地走了进去,但又觉得书名很可笑,不知怎么开口跟店员说,一度想随便抓起一本,离开了事。幸好柜台边有一摞《如胶似漆》放在那里,唾手可得。我不用开口,只要拿走一本,扔下一百苏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