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十一 恋人

恋人站在伊甸园的树木之间,爱神张开翅膀,智慧树上缠绕着毒蛇

莫莉第三次醒来时,斯坦正在穿衣服。她看了看表:四点三十分。“你要去哪儿?”

“出去。”

她没有继续问,只是躺着看他。斯坦最近风风火火的,她都不敢跟他多说话,生怕他把她的脑袋咬掉。他的睡眠质量也越来越糟,总是大把地吃安眠药,惹得莫莉很担心。安眠药似乎已经完全失效了,他的脾气不如以前,样子也狰狞起来。她轻声哭了起来,斯坦正在扣衬衫中间的扣子,闻声走来。

“又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挺好的。”

“什么事烦心呢,宝贝?”

“斯坦——”莫莉从床上坐起来,把被单抱在胸前保暖。“斯坦,咱们别干了,回去吧。”

他继续扣扣子。“回哪儿?街头卖艺?巡回戏团完蛋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再宰一头大金牛,咱们就齐活了。”

她把被单抱得更紧了。“亲爱的,你的样子好可怕。去看看医生好吗?我——我是说,安抚一下神经之类的。亲爱的,我怕你神经崩溃,怕得要死。”

他揉揉眼睛说:“我要出去走走。”

“下雪呢。”

“我要出去,你没听见吗?我要去楼下教堂,看看道具。我有了个点子,想试试看。回去睡觉。”

没用的。他只会一直走,直到倒下。莫莉在祈祷,千万不要在讲经过程中倒下,或者在降神会里,那样就全完了。要是有人找麻烦,警察会把她和斯坦一锅端的。看斯坦现在的状态,他肯定是不能嘴遁了。莫莉担心极了,等斯坦走了以后,她自己也吃了半片安眠药。

现在出门买马票还太早了。杂志都是过刊。广播里全都在放唱片,然而这只会让她感觉更孤独——歌是点给收费公路上艾德餐厅里的夜班小伙子们的。她真想自己也在餐厅里,旁边坐着卡车司机,放声大笑。

斯坦走进皮巴蒂太太以前的宅子。幸好前天晚上他在锅炉旁存了点儿煤,现在他去地下室里铲了些煤进去。火焰很快燃烧起来,他站在炉前,面庞烧得滚烫,看着蓝色的火焰从灰色的煤块上升起。

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晃晃身子,打开了一个旧金属匣,那原本是放油漆和清漆的。现在里面是留声机的转盘,他打开开关,将唱针放到铝制唱片上面,接着上了楼。

偌大的房间依然冰冷刺骨。这里以前是客厅和餐厅,是他打通了隔断。斯坦把灯开了,椅子上空荡荡的,整齐地排列着,等着事情在他身上发生——坏事。他朝灯泡坏了的一盏灯走去,按下开关,等着电子管加热。一分钟后,他又去了书桌旁,桌上平常放着喇叭,是音乐降神会和修炼课程用的。

在管风琴旁,他重重地踩在地毯下松动的板子上,这是他早就养成的习惯。人声从金属喇叭中如鬼魅般传出,那是他的灵魂导师克里希那深沉的声音。“哈瑞—欧姆。欢迎,我亲爱的门徒,我世间的弟子。你们今晚相聚于此。”声音停止了。斯坦感到恐惧爬上了心头。肯定又是导线坏了。现在没时间拔出来检查了。还是扬声器?马达?他跑到地下室,但唱片还在旋转。肯定是放大器。没时间修了。降神会预计就在今晚。他总是可以把锅甩到客观条件上:对任何灵媒来说,降神会没发生灵异现象都是司空见惯的。不过,普雷斯科特夫人这次要带两个朋友来,都是她信任的社会名流。他提前把一切准备都做好了,录音也齐备了。他们可能以后不会再来了。他们可能就是自己一直期盼的金牛。

斯坦脱下外衣,换上旧罩衫,先检查了电子管和导线,接着回楼上把线路板撬开。扬声器接触良好。毛病出在哪?时间,时间,时间就要没了。他想过十几家无线电修理工,但都放弃了。只要有人知道房子里遍布导线,他就完了。他想过从纽瓦克或别的地方叫人,不过都没有信得过的人。

孤寂感像雪崩一样降临。他孤身一人。这是他一直渴望的状态。只有自己信得过。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一只老鼠,只要你逼得够紧,老鼠就会出来咬你。降神会的每一具新面孔都似乎带着怀疑,带着恶意,带着知识。教会内部会不会有一小撮人正要害他?

他慌乱地再次打开留声机,踩上松动的地板。“哈瑞—欧姆。欢迎,我亲爱的门徒,我世间的弟子……”没坏!他上次肯定是无意中把身子移开,电路这才闭合了。现在,他自己把录音停下,在恐惧中颤栗。他害怕,接下来播放的不会是他录在铝盘上的声音——唱片会自己活过来,带着恶意背叛他。

在寂静中,房屋好像在朝他压来。墙壁没有动,天花板也没有。你直视它们的时候都没有。他双手理了理头发,做了个深呼吸,念出了开场白的八句话。毫无用处。

外面,后院对面,有一只狗在叫。

“吉普!”

他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接着笑了起来。

他笑着走进大厅,笑着走上楼梯,笑着在空空荡荡的卧室之间进进出出。在昏暗的降神室中,他打开了灯。白色的墙上什么都没有。他又把灯灭了,摸索着踏脚板里面的面板,面板里是他放好的放映机。这个过程中,他依然笑着。

他把放映机对准墙壁。模糊的画面中是一位老妇人,随着他的笑声和挥舞的手臂狂乱地摇摆。拧上旋钮后,她就不见了。又扭了一下,画面中出现金色雾气中的婴孩,同样随着他的笑声和挥舞的手臂狂乱摇摆。“跳呀,你这个小混蛋。”他的声音在封闭的墙内轰鸣。

接着,他开始转这部手持放映机,最后婴儿整个倒了过来,他爆出一阵狂笑。他跌倒在地,大笑着指向天花板的光柱,看着婴孩从墙角飞过,最后停在头顶,嘴上还挂着谜一般的微笑。斯坦已经笑得几乎不能呼吸了。他开始把放映机对准地面,接着咔哒一声,光灭了。

他匍匐在地上,找不到门,这才不笑了,在地面上不住摸索。他一共找到了九个墙角。他开始呼喊,最后好不容易找到门,浑身大汗地离开了。

在他的办公室里,灰蒙蒙的曦光透过软百叶窗投射进来。书桌上的灯不亮,他一把将墙上的插头扯下来,扔到角落里。百叶窗跟拉绳缠住了,他双臂把窗帘拉住,然后猛地一拽,结果窗帘整个儿都掉到了他头顶上,他费了好大劲才挣脱出来。最后是卡片索引。

R……R……R。该死的R都去哪了?拉尔夫森(Raphaelson)、鲁道夫(Randolph)、里根(Regan)——就是它。女性心理学家,由塔伦泰尔夫人介绍。据说对灵异现象感兴趣。曾推荐患者练瑜伽。电话号码,偏偏没有电话号码,老天啊!只有名字——莉莉丝·李特尔医生。试试电话簿吧。R……R……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