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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父耸耸肩,又摇摇头。

“你的品格比你认为的还要高尚,”神父告诉他,“你对自己的秘密守口如瓶。我知道你不想说,但是我也观察你好一阵子了。”

萨姆纳舔舔嘴唇,往炉子里吐了一口唾沫。黄色的痰在炉火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很快又消失了。

“那么我希望你现在不要再观察我。无论我好,或者是不好,这都是我个人的事情。”

“那是上帝和你之间的事情,”神父回答说,“但是我真不想看到一个正派的男人错误地判断他自己。”

萨姆纳透过小屋的窗户看着外面两个邋遢的因纽特人,还有他们的花斑猎犬的身影。

他说:“还是把你的建议留给需要的人吧。”

“那是上帝给出的建议,而不是我个人给予你的。即便一个活着的人不需要这些建议,我依然要给予他。”

早上,萨姆纳穿上一套毛皮衣服坐在了猎人的雪橇上。他们把他带回冬季营地,那里有一排低矮的圆顶雪屋、几架雪橇、帐篷杆,还有晾衣架。一些木头和碎骨头散落在被踩得乱七八糟、尿迹斑斑的雪地上。他们一到营地,就迎来了一群女人和孩子们的热情欢迎,还有一阵狗吠声。

萨姆纳被引到了一间比较大的雪屋里坐下。雪屋的屋顶和地面都衬有驯鹿皮。屋子正中有一盏皂石做的鲸脂灯,用来照明取暖。房间里潮湿昏暗,散发着一股烟味和鱼油的腥臭味。其他人有说有笑地跟着他进屋了。萨姆纳往烟斗里填满烟草,乌尔冈用鲸鱼皮做成的细蜡烛帮他点烟。黑眼睛的孩子们,一边啃着手指,一边静静地凝视着他。萨姆纳不打算说话,也不想用眼神和手势跟人交流。如果他们相信他具有魔力,就让他们相信好了。他也没有义务去纠正什么,或者去教会他们什么。

他看到一个女人在灯上用一只金属平底锅加热海豹血。当血开始冒热气的时候,女人把锅从低矮的火苗上移开,随后将它递给大家。每个人都喝了海豹血,然后传给下一个人。这不是什么仪式,也毫无仪式感。萨姆纳明白他们只是用这种方式吃东西而已。当锅传到他这里的时候,他摇摇头;当他们一再坚持把锅递给他时,他只好拿了过来,闻了闻味道,就传给了右手边的男人。紧接着他们给他一片生的海豹肝脏,但他还是拒绝了。他意识到自己现在冒犯了他们,他看到他们眼中闪烁着难过和困惑的眼神,于是他想也许退一步更好,会更容易一些。当锅再次传到他手中的时候,他接受了,喝了一些。那味道并没有令人不悦,他吃过更差劲的东西。这玩意儿令他想起没什么咸味的、油腻的牛尾汤。他又喝了几口,表示自己十分愿意饮用它。然后,他把锅传给了下一个人。他感受到人们因为他接受了礼物而产生的那种欣慰和快乐。这样,他在某种程度上被他们接受了,成为他们的一员。

他并非不想多给他们一些信赖感,尽管他知道那并不是真实的。他没有成为他们的一员——他不是因纽特人,而是一名基督徒、爱尔兰人和医生。他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那是他本不想放弃的一种特权和快乐。用餐完毕,人们开始做游戏和唱歌。萨姆纳看着他们,当他们邀请他的时候,他也积极参加了。他抛起一个海象骨头做的球,然后试图用一个木制杯子接住它;他淳朴自然地跟着他们唱歌。他们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有时还指着他哈哈大笑。他告诉自己,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那套新的毛皮衣服和他们承诺的那份猎物——这些他都会偿还给神父。他急着还他的债。

晚上,所有的人都一起睡在雪床上,身上盖着兽皮。他们之间不分彼此,也没有界限,不会想什么个人隐私或者等级,也没有人想要封闭自己的内心。他们睡在一起,就像牛睡在牛棚里。有时候在夜里,萨姆纳醒来听到两个人做爱的声音。那声音并不能令人愉悦或者释放,听上去只是一种不情愿的喉音。他很早醒来,邦妮——乌尔冈的两个妻子中的一个——会给他水,她肩膀很宽,脸部扁平,身材矮壮,表情凶悍。乌尔冈和梅诺克早就在外收拾雪橇准备去打猎了。当他加入时,感觉他们看上去更加平静。他猜想他们也有些紧张。也许他们对这位白人的魔力吹捧过头了,现在才觉得可能说得太多了。

一切就绪后,萨姆纳再次上了雪橇。他们把雪橇开到了海冰上。他们沿着海岸线走了好几英里,然后停在了一个地方。在萨姆纳看来,这个地方和他们千百次看到和经过的地方没什么区别。他们从雪橇上取下长矛,用它把雪橇翻过来,深深地扎进雪地里,避免让狗把雪橇拖走。然后他们解下一只雪橇狗的缰绳,让它四处闻闻,去寻找气孔。萨姆纳看着他们干活,在后面跟着他们。但是他们对他并不在意,以至于萨姆纳怀疑他们已经不再把他算作狩猎中的一员了。是他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导致他们开始怀疑他所具有的那种超凡的能力吗?狗开始转圈,吠叫了起来。梅诺克抓住它的毛皮,并把它拉走。乌尔冈对萨姆纳做了个手势,让他在原地不要动。然后,他竖起长矛,好像在拿着一只朝圣用的木棍似的,慢慢地靠近气孔。走近以后,他跪了下来,用刀子把冰表面覆盖的白雪刮掉,朝气孔里仔细观察,侧耳倾听。然后,他把雪填了回去。这次,他从衣兜里拿出一片海豹皮放在冰面上,踩在上面。他弯下膝盖,屈身向前凑近气孔。他的双手抓住长矛长长的铁尖,大腿往前抵住,身子前倾。

萨姆纳点燃了烟斗。乌尔冈好长一段时间都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然后,突然之间,就好像听到某种神秘的内心召唤一样行动起来。他站直身子,迅速而连贯地举起长矛,又深深扎入松散的白雪里,直到扎进游上来换气的海豹的身体里。

带刺的铁头还缠有一条圈状的绳子,从矛上脱落下来。乌尔冈手抓住那条绳子,把鞋跟深深扎进雪地里,和向下激烈挣扎的受伤的海豹对峙着。他们搏斗时,冰面上的裂缝里不断冒出水沫。起先水是清澈的,然后呈现出粉红色,最后变成了鲜红色。最终海豹死了,一股黏腻发黑的血液涌上气孔,溅在了乌尔冈脚下的冰面上。他跪了下来,手依然紧紧抓住绳子,用刀削气孔的边缘。梅诺克跑过来帮他把死海豹拉出冰面。完全拖上来以后,他们从海豹身体的下端推出了铁矛头,装回矛杆上。他们又把一个象牙塞子插到海豹那敞开的创口上,以避免损失更多珍贵的血液。这只海豹体形庞大,比普通海豹大上了两倍。猎人们围着海豹工作时,既急切又显得很快乐。萨姆纳能感受到他们的愉悦心情,尽管他们极力想抑制住这种情绪,从而不去打乱此时此刻的这份简单纯粹。三个人一起在波状的冰面上朝着雪橇走的时候,他们拖着死海豹,就好像拖着一袋子金条。他感到仿佛在回答一个未问到的问题时,一种易如反掌的胜利喜悦在他的胸口温暖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