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塔兰泰拉舞(第2/5页)

埃里亚一时说不出话。他不明白怎么一回事。这位少女愈叫愈响。这时他结结巴巴说:

“是的,是这个。”

“那么,你放心吧。”她回答说,嘴上带一种轻蔑的微笑,这使她比加加诺的哪个少女更美更骄傲。“你放心吧,即使你有了科杜诺王宫,你也得不到我,我比这些都贵。一家酒店、一幢房子、一辆车子,我一举手都把它们打光了。你听到我说的话吗?我更贵,下贱的乡巴佬,你听得懂吗?要贵得多,我一切都要,我一切都收进。”

这些话刚说完,她旋转脚跟不见了,让埃里亚像遭到了雷击。在这个时刻,他知道玛丽亚·卡米奈拉今后要成为他的一个真正的梦魇。

弥撒才结束,最后几位教民三三两两走出教堂。埃里亚等待在教堂前广场,目光阴郁,两臂下垂。神父看到他时,问他一切都好吗,埃里亚没有回答,他就邀请他去喝一杯。当他们坐定,唐萨尔瓦托尔又问他,语调显然不容许不回答:

“有什么事么?”

“我受不了了,唐萨尔瓦托尔,”埃里亚回答说,“我要变疯了,我要……我不知道,换个事做,重新开始生活,离开村庄,把这家该死的烟草店卖了。”

“那为什么不去做呢?”神父问。

“自由,唐萨尔瓦托尔。必须先富了才会有自由。”埃里亚回答说,奇怪唐萨尔瓦托尔竟会不明白。

“埃里亚,别哭哭啼啼啦。你要是愿意离开蒙特普西奥或去干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你只要把你的烟草店盘掉就完事了。你很清楚你们会卖个好价钱。”

“这就像把我的妈杀了。”

“让你的妈还是待在这里,你要走就卖,你若不愿卖,就别哭哭啼啼的。”

神父想到什么说什么,这种语调当地人非常爱听。他直截了当,生硬,对谁都不留情。

埃里亚觉得不提到真正的问题,不谈到他怨天怨地的理由是玛丽亚·卡米奈拉,是无法深入讨论的。但是这一切他又不愿意谈。尤其不愿跟唐萨尔瓦托尔谈。神父打断他的思路。

“只有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天,才能说自己以前幸福不幸福,”他说,“在这之前,应该尝试把他的船舵尽量掌好。走你自己的路,埃里亚,这是一切。”

“这不会带我往哪儿去的。”埃里亚喃喃地说,他苦思的是玛丽亚。

“这,这是另一件事了,这是另一件事了,你若不思补赎,你是有罪的了。”

“有什么罪?诅咒的罪吧!”

“有什么罪,”唐萨尔瓦托尔又说,“是没有把你的一生提高到应有的高度。忘记了机会,忘记了命运。要自强,埃里亚,要自强,直至最后。因为目前来说你还什么事都没做出来。”

老人说了这几句话就撇下埃里亚走了,走前还是用他卡拉布里亚农民满是皱纹的那只手拍拍他的肩膀。埃里亚又想起这些话,神父说的是真话,他还什么事都没做出来,什么事都没做。他作为男人做的第一件事是去找盖塔诺,向他要求娶玛丽亚为妻,即使这件事他也是低着头走去的,事前就已认输了。他说得对,埃里亚什么事都没做出来。是自强的时候了。他独自留在比佐那的露天座上,机械地把勺子在咖啡杯里转动,每转一圈,他喃喃地说,像受了催眠术似的:“玛丽亚、玛丽亚、玛丽亚……”

自从跟唐萨尔瓦托尔谈过以后,埃里亚决心再度试试自己的运气,不论怎样他没有其他选择,他不再睡觉,他不再说话。照这种情况继续下去,他要不了一个月就会完全变疯,从蒙特普西奥的悬崖上纵身跳入海水里去。他不知道怎样做才能与玛丽亚单独相处。他不可能到海滩或咖啡馆去找她,她身边总是有人。他于是做出了暗杀者或绝望者所做的事,有一天在她上街回来时紧跟在她的身后,当她走过老镇的一条小街,那里除了几只昏昏欲睡的猫以外没有别的,他加速追上她,像个影子,抓住她的手臂,眼睛旋转像个发高烧的人,对她说:

“玛丽亚……”

“你要干吗?”她一开始就截断他的话头,也不吃惊,仿佛她感到他跟在背后。

她语调生硬使他没了主意,他瞧着地面,又抬起眼睛看她。她美得令人为她入地狱也甘心。他觉得自己脸红了,为此很愤怒。她就在眼前,他可以碰到她,抱住她。但是她的目光镇住他,使他脸红,使他口吃。他想:应该有所行动,要自强,必须把一切都说出来,即使她轻视你,跟着猫一起嘲笑你也顾不得许多了。

“玛丽亚,今天我跟你本人说,不跟你父亲说。你说得对,我那次做得很笨。你跟我说你一切都要,你记得吗?我一切都收,这是你说的话。好吧,我是来跟你说一切都是你的,我把一切都给你,给得我自己一个子儿都不剩下,这还是太少。其他人可以给你更多的东西,因为我不是最富有的,但是没有人将会像我一样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给你。我不保留什么,你可以一切都拿走。”

他说的时候全身发烧似的,他的眼睛现在含有一种病态的笑容,使他很丑。玛丽亚站得笔直,面孔铁板,她瞧着埃里亚,仿佛她的目光刺透他的心。

“你倒真是生意人出身,”她说,带着轻蔑的微笑,“钱,你就知道提这个,我难道就像一包香烟由你这样来买的吗?你愿意买你的老婆,只有妓女和米兰女人是用金银首饰买来的。你就知道做这个,买。得了,让我过去吧。你上牲口市场去找你的老婆去吧,你愿意付多少就付多少,我反正对你说来是太贵了。”

她一边说一边走上回家的路。埃里亚突然不加思索地抓住她的手臂。他脸色铁青,嘴唇发颤。他为什么这样做,连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他紧紧抓住她,心中两个想法在冲撞,一个对他说立即放开她,这一切多可笑,放开她,向她道歉。但是另一个是更深沉的冲动,使他狠狠地抓住她,“我可以强奸她,”他心里盘算,“这里,这条街上,现在强奸她,今后会有什么管它啦。她那么近,她的手臂,这里,手臂会挣扎,但是不是很强壮,我可以制服她,既然她决不愿意跟我结婚,至少这也是占有她的一种方式……”

“放开我。”

命令像掴在耳朵上的一记巴掌,他立即放开手。在他还没有恢复神志,还没有能够笑一笑或者请求原谅,她已经不见人影了。她的声音那么坚定威严,致使他不加思索就服从了。他们的目光最后一次交叉了一下。埃里亚的目光是空洞洞的,仿佛吸毒者或失眠者的目光。他若没有失去全部神志的话,他或能看到玛丽亚的目光中有一种笑意,显示她冷冷的语气不一定是真的。她的目光中生成一种情欲,似乎是他的手碰上她的手臂要比他的语言更能打动她。但是埃里亚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他呆在小路上,全身无力。他梦想了那么多次的谈话,竟是这样过去了,感到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