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塔兰泰拉舞(第4/5页)

埃里亚看到母亲一下手惊醒了,他从原来幸灾乐祸变得惶恐不安。他向群众吆喝,时而对着这拨人,时而对着另一拨人说:

“你们闻到了吗?你们闻到烟味了吗?这是我母亲的汗水。你们没闻到吗?也是我兄弟的汗水。”

蒙特普西奥镇上的居民终于控制了火情。火没有蔓延到邻近的屋子,但是烟草店荡然无存。埃里亚颓唐之至,看到的再不是火焰催眠般的美,而是丑恶与沮丧。石头还在冒烟,烟发黑呛人。他坐在人行道上,塔兰泰拉早已销声匿迹,他不再笑,他神色惊恐观望着烟雾缭绕。

蒙特普西奥镇民开始三三两两分散,这时玛丽亚·加米奈拉出现了。她穿着白色晨衣,黑头发披在肩上。像鬼魂似的他笔直朝着他走。他总算还有力气站起身,他不知道说什么,仅是指一指已在烟雾中消失的烟草店。她向他微笑,以前还从来不曾这样做过,对他喃喃地说:

“发生什么啦?”

埃里亚没有回答。

“都烧光了?”她还在问。

“都烧光了。”他回答。

“你现在还有什么可以给的?”

“没有什么了。”

“好吧,”玛丽亚又说,“你若是要我,我就是你的了。”

接着火灾后的几天里,是盖满灰尘和奉献劳力的日子。必须拆除断垣残壁,清理现场,保留还可保留的东西。这工作吃力无味,使最有毅力的男人也精疲力竭。这是伤心事。熏黑的墙头,满地的瓦砾,灰飞而去的一箱箱香烟,这一切使商店看起来就像被战火蹂躏的城市。但是埃里亚执拗地经受这场考验,表面上没受什么痛苦。真相是玛丽亚的爱情使他对一切都不计较了。他脑海中想的就是这件事,烟草生意是次要的,他身边有了他日夜相思的女人,其他都无足轻重了。

玛丽亚把自己答应的事不折不扣都做了,她住进了埃里亚的家。火灾后第一天,当他们喝咖啡,埃里亚宣布:

“玛丽亚,我一夜没有睡。我心里想的不是那场火,我们要结婚了。你跟我一样知道,我今后怎么也不会像你的父亲那么富裕。你知道人家会怎么说?会说我娶你是为了你父亲的钱。”

“人家怎么说我才不管呢。”玛丽兰平静地说。

“我也是,但是我最没信心的还是我自己。”

玛丽亚抬起眼睛看她的情人,表情惊愕,她不明白他想要说什么。

“我知道这事最后会怎样结局,”他说,“我以后娶了你,你的父亲会向我提出管理特拉蒙塔那酒店,我接受了,夏天下午我在游泳池边上跟我的朋友玩扑克,这样的事我不合适,斯科特家的人生来不是做这个的。”

“你不是个斯科塔。”

“我是的,玛丽亚,我比马纽齐奥更是个斯科塔,我感觉到的,事实如此。我的母亲传给了我马斯卡尔松家的黑血,我是个斯科塔。把爱的东西放火烧掉,有一天要是我有了特拉蒙塔那酒店,我也会放火烧掉的,你看着吧。”

“烟草店是你放火烧的?”

“是的。”

玛丽亚一时不说话,然后又温柔地说:

“斯科塔生来是做什么的?”

“流大汗的。”

又隔了一会儿,这一会儿很长。玛丽亚在考虑这些话意味什么,好像她让今后的日子一年年在眼前列队前进。埃里亚会给她带来的生活,不但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然后她温顺地对他微笑,带着自豪飞扬的神气,回答他说:

“去流大汗吧。”

埃里亚很严肃,仿佛为了证实他的情人是不是明白,又说:

“我们不要求什么,我们也不接受什么,我们是独自两人,你和我。我没有什么奉献,我是个不信教的人。”

“第一件要做的事,”她回答说,“是把烟草店清理出来,至少可以让我们堆放香烟箱子。”

“不,”埃里亚笑着平静地说,“第一件要做的事是我们结婚。”

婚礼在几周后举行。唐萨尔瓦托尔祝福他们的结合。然后埃里亚邀请所有客人到钓鱼台去参加盛宴。拉法埃莱的儿子米歇尔在渔网与滑轮中间放了一张长桌子,全家人都出席。庆祝简单又快乐,菜肴很丰富。宴席将近结束,多那托站起身,平静,含笑,要求大家静下来,开始说话:

“我的哥哥,今天你大喜了。我看你穿了礼服,在你妻子的颈边弯下身子跟她悄悄说着什么,我看着你举起杯子祝客人健康,我看到你美,你快乐你单纯你美。我愿意要求命运让你们永远是现在这样,纯真,朝气,充满想望与力量。但愿你们穿越岁月毫不动摇,但愿生活不会给你们摆出它包含的种种鬼脸。我今天瞧着你们,我怀着渴望的心情凝视你们。当日子变得不好过,当我为自己的命运哭泣,当我诅咒狗一般的生活时,我会想到这个时刻,想到你们欢乐发亮的面孔,我会对自己说:不要诅咒生活,不要漫骂命运,想一想埃里亚和玛丽亚,他们一生中至少有一天是幸福的,那一天我与他们在一起。”

他激动地搂住哥哥。这时刻他的两位表妹吕克莱齐娅和尼科莱塔唱起了一首普利亚歌,所有妇女都齐声唱叠句:“啊咦,啊咦,啊咦,明日不干我的事,今晚你要和我一起死。”宾主都哈哈大笑。斯科塔家人让快乐的时刻在自己身上淌过。晚会就是这样在夏日新酒的欢乐中延长。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在蒙特普西奥出现一种奇怪的现象。这个小镇从二十世纪五〇年代末以来有两家烟草店:斯科塔一家和另一家。这两个家庭相互尊重。这里每人都有生意做,竞争思想也从未引起他们冲突。随着野营、酒店、住宅区和夜总会开起了数不清的烟草销售点,情况就不同了。为了给烟客解急,合法地出售几包烟,但是有的时候确实出现了不守规则的销售点。

埃里亚和玛丽亚没有钱进行装修,使烟草店重新开张。最初一个时期,他们像流动商贩似的出售他们的香烟。

最令人奇怪的是镇上的人不愿意到其他地方去买香烟。星期天,游客惊讶地看到大街上最脏最破落的那家店前排起了长蛇阵。这店既没有招牌,没有柜台,也没有收银机,只有四堵墙。两把椅子,放在地上的几箱子香烟,埃里亚伸长手臂在里面掏。夏天晚上,他就在人行道上出售,而玛丽亚在屋里清洗墙壁。可是蒙特普西奥人还是排队,甚至,当埃里亚对他们说他们要的牌子没有(他没有能力大量进货,只是集中几个牌子),顾客会一边拿钱包一边笑着说:“你有什么我就拿什么。”

大家同心协力帮助他,背后有唐萨尔瓦托尔的一臂之力。他在弥撒中,日复一日鼓动他的教民发扬互助精神,结果更是超出他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