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狮子女孩(第4/4页)

“看看抽屉里,”奎克用沙哑的嗓音喊道,我跳了起来,“抽屉里有个地址簿,T那一行是出租车的电话。”我转身回到台灯前,觉得自己很蠢,祈祷着除了猫之外阴影里没有别的东西在等着我。

我至今仍不确定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到底是奎克计划好的——她,引我进入树林深处——还是因为她病了,药效令她无法意识到我会在抽屉里找到什么。

我从抽屉里的一堆旧地图、一团团线头以及没拆封过的捕鼠器中,找到她的地址簿打开,翻到T那页找出租车电话,然后看到了两件东西。第一件,在S页,是奎克流畅的黑色字体,写着如下文字:

斯考特——红屋

巴达克山脉

萨里HAS-6735

第二件,一个小小的白色信封,一折二,夹在地址簿里。

“你那里还好吗?”奎克喊道。

“没事!”我颤抖着说,“快找到了。”

我疑惑地看着斯考特家的地址。这个条目也许是最近添加的,无疑——奎克也在暗自调查劳里和那幅画——天知道我为什么不觉得奇怪。很难想象奎克跟斯考特家族可能有来往,但看起来劳里完全没有认出她来,不是吗?他见到奎克时的困惑表情显然不是装出来的,他不可能认识她。但,他家的地址就写在这里。这一切真是莫名其妙。

我知道时间不多,飞快地打开了信。一片薄薄的纸从信封里飘落到地板上。我跪下去捡起来,弯着腰在昏暗的走廊里读信,奎克的猫仍注视着我。那是一封电报,上面的内容令我瞪大了双眼。“亲爱的施洛斯句号,”它写道,“很棒的照片句号我们必须把R带去巴黎—伦敦—纽约句号爱你的佩。”底下的标注是:“帕里——马拉加,1936年7月2日。”

我仿佛能够目睹眼下的自己,如同罪人一般跪在奎克的走廊里,周身皮肤因思路错乱而阵阵发麻,感到自己距离真相仅一步之遥。施洛斯,哈罗德·施洛斯?是里德提到过的经纪人。这封电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温布尔登,在奎克的电话簿里?奎克还在客厅里,近在咫尺,却又似乎相隔千里。

我身体往后坐到脚后跟上,希望时间能凝固起来让我思考。佩应该是佩吉·古根海姆,R应该是罗布尔斯;日期吻合,而且是发往马拉加的,里德说罗布尔斯就住在那里。如果这是真的——看起来也是真的——那么它就是里德梦寐以求的一封信了。而它就在这里,从奎克的抽屉里到了我的手中。

“奥黛尔?”她喊道,我听出了她声音里的焦虑,“你是在用莫尔斯电码叫出租车吗?”

“电话占线。我只是在等着接通。”我喊回去。我把电报放到桌上,拾起那封信。信的日期是1935年12月27日。我呼吸着这老旧单薄的信纸上的香味,熟悉但又想不起来。信是寄给一位奥利芙·施洛斯小姐的,地址是柯曾街的一所公寓。内容如下:

关于您申请的斯莱德艺术学院一事,我们很荣幸邀请您参加我们的艺术学位课程,开学日期是明年的9月14日。

老师们对您那饱含想象力和创意的作品与研究印象深刻。我们很高兴有您这样的学生,来延续学院严谨又积极革新的传统——

“奥黛尔。”奎克现在的喊声相当严厉。

“来了,”我说,“没人接。”

我匆忙折好信件,把电报放回其中。一旁的电话簿还留在斯考特那一页,就在我伸手去拿的时候,奎克来到了走廊上。我僵住了,信还在我手里。我的脸上一定写满了愧疚。客厅的灯光穿透了她的上衣,她看起来如此瘦小,肋骨的轮廓狭窄极了。

她看着我——实际上是盯着我——深深地望入我的眼睛。她伸手从我魔怔的手掌里拿过信和电报,放回电话簿里合起来。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我从奎克的脸上看到了一个微笑的年轻女人,相片里的那个女人,她抓着笔刷的快乐瞬间。O和I。O,一个完整的圆。O,代表奥利芙·施洛斯。

“你认识他。”我低声说。她闭起眼睛。“你认识艾萨克·罗布尔斯。”

猫摩擦着我的腿。“我要抽根烟。”奎克说。

我指着电话簿:“谁是奥利芙·施洛斯?”

“奥黛尔,你能帮我买些烟来吗?”

“你也在场,是吗?”

“我没有烟了,奥黛尔,帮我买点吧?”她不甚优雅地翻找口袋,塞给我一张一镑的纸币。

“奎克——”

“去啊,”她说,“店就在街角,去吧。”

于是我出去帮她买烟。我茫然地去了温布尔登村买了一包烟。等我回来的时候,房子陷入一片漆黑,窗帘紧闭。我从斯考特家里拿来的小册页放在了台阶上,上面压着一块石头。我把它放回手袋里,一遍一遍地敲门,从投递口轻轻喊她的名字。

“奎克,奎克,让我进去。”我说,“你说过你信任我。发生了什么事?奎克,谁是奥利芙·施洛斯?”

回答我的只有一片沉默。

最后,我不得不把香烟扔进了门里,它们静静地落在了门那边的垫子上。我把找的零钱也塞了进去,仿佛在对着一口永远也无法令我如愿的许愿井扔硬币。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我在门外足足坐了半个小时,四肢发麻。我等着她脚步的声响,确定奎克会向尼古丁妥协,出来拿烟。

什么才是真相?什么又是我臆想出来的?奎克是有意让我发现电话簿里的线索,还是一时失误,这一点对我来说很重要。似乎她是故意为之——不然她为什么邀请我来这里,追问我劳里和画的事?为什么让我去T页找出租车?还是说那也许真是纯粹的意外,我误打误撞地发现了她的秘密——如今的惩罚便是这扇沉默上锁的门。

外面时不时地传来汽车关门声,街灯纷纷亮起。我不想让警察看到我坐在这里,便起身走到大街上去等巴士。

无论真相是什么,我眼中的奎克已然粉碎。她完美的形象和从容的魅力在今夜已荡然无存。虽然她道出了自己的病情,但我意识到我对她几乎是一无所知。我想把她的形象拼凑回来,把她重新抬到我曾瞻仰的高台上,但今晚的遭遇令这种可能性不复存在。现在我只要一想到奎克,就无法不想到奥利芙·施洛斯。

我的想象力已摆脱缰绳,而我相信自己可以控制那位名叫奥利芙·施洛斯的幽灵。而假如那晚我离开的时候抬头看看奎克的窗户,我会看到一个侧影,指挥着我的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