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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这儿干什么?”

“奶奶,我来和您一起坐坐啊,”倪尔君说道,“今年我很想念这里。”

“好吧,”我说道,“坐着吧!但现在先别站起来。”

我慢慢地从床上起来。我拿起枕头下的钥匙,又拿起边上的拐杖,走了过去。

“奶奶,您去哪儿?”倪尔君问道,“要我帮忙吗?”

我没有回答。走到柜子那儿我停下来,歇了一下。把钥匙插到锁里的时候我又看了一眼,是的,倪尔君还坐着。我打开柜子,马上看了看。我白担心了,盒子就在那里,空空如也,但没关系,它还是待着,一直待着呢。然后关柜子的时候我想了起来。我从下面抽屉的最里面掏出一个糖盒,锁上柜子,把糖盒拿给了倪尔君。

“啊,亲爱的奶奶,太感谢您了,您还专门为我从床上起来了,麻烦您了。”

“拿一块红色的糖吧!”

“这银制的糖盒多漂亮啊!”她说。

“别碰它!”

我回到了床上,我想让自己想点别的事情,但做不到。我沉入了对不能离开柜子附近的那些日子中的某一天的回忆:你看,法蒂玛,你不是在耻笑人吗,那天塞拉哈亭这么说道,你看,人家大老远从伊斯坦布尔过来看我们,你却在你的房间里连门都不出。尤其他还是个欧化的儒雅人。不,法蒂玛,你要是因为他是一个犹太人而这么做的话就更丢脸了,德雷福斯案件[1]法兰西第三共和国时期著名的政治事件。1894年法国陆军上尉德雷福斯被指控向德国人出卖军事秘密,被判处在魔岛终身监禁。1896年以左拉为代表的人士掀起一场要求释放他的群众运动,并同反犹太主义、反教权主义和反共和主义等活动联系在一起。1898年8月发现有关德雷福斯的文件系伪造,1906年最高法院撤销了雷恩军事法庭的判决,并为德雷福斯恢复名誉。——中译注[1]之后,整个欧洲都知道了这种思想是多么荒唐。然后塞拉哈亭下楼去了,我透过百叶窗看着。

“亲爱的奶奶,您喝柠檬汁呀。”

我透过百叶窗看着:塞拉哈亭身边是个看起来身材更加矮小的难看的男人,他是黄金市场的珠宝商!但是塞拉哈亭和他聊着,好像他并不是个小小的商人,而是个学者似的,我听到:哎,阿夫拉姆先生,伊斯坦布尔有什么新消息,民众对建立共和国满意吗?塞拉哈亭问道。犹太人:很萧条,先生,很萧条!他说道。塞拉哈亭反问道:不是吧?他说道,贸易也这样吗?但是就像对一切都有好处一样,共和国也会有益于贸易的发展的。贸易将解救我们的民族。不只我们的民族,整个东方都会随着贸易的发展而觉醒过来。我们必须要先学会挣钱,学会计算和书本知识——这叫做数学,然后贸易、数学和金钱汇集到一起,就能建工厂了。那样一来,我们就不只是学会像他们那样挣钱了,也会学会像他们那样思考的!依你看,要像他们那样生活,是必须先像他们那样思考,还是必须先像他们那样挣钱呢?当时,犹太人:这个“他们”指什么人,他问道。塞拉哈亭就说:亲爱的,会是谁呢,是那些欧洲人,西方人,他回答道。也就是说,在我们当中,就没有既是穆斯林也是富有商人的人吗?他问道。那个,灯具商塞夫得特先生,你没听说过吗?犹太人:听说过,他说,人们说这个塞夫得特先生战争期间发了大财。塞拉哈亭:哎,好吧,伊斯坦布尔还有些其他什么消息,他问道,你和政府有联系吗?那帮傻瓜们怎么说,他们现在推崇哪位新作家、诗人,你认识吗?他问道。我一点都不知道,先生,犹太人说道。您过去自己看看吧!然后我听到塞拉哈亭的叫声:不,我不会去的!让魔鬼去看他们吧,该死的!他们不可能做成什么事。看看那个阿布杜拉赫·塞夫得特,他新出的那本书多没档次啊,全是从德拉赫耶那儿剽窃来的,但却当做自己的想法来写,尤其是他写得还错误连篇,完全没有理解原著的意思。而且,在宗教和工业问题上,没读过布吉尼翁的书而想说出点什么是不可能的:他和齐亚先生都是在抄袭别人的作品,而且都没有理解原著,事实上齐亚的法语相当蹩脚,他理解不了自己所读的东西,我想写篇文章来羞辱一下这些人,但又有谁会明白呢?而且,这么点小事值得我浪费应该花在百科全书上的时间吗?我不管他们了,就让他们在伊斯坦布尔斗争吧。

我把头从枕头上抬起来,拿起床头的柠檬汁喝了一口。

接着塞拉哈亭:你去把我对他们的这些想法跟他们说说,他对犹太人说道。犹太人则说,先生,我根本不认识他们,这种人,是决不会光顾我的商店的。犹太人还正说着,塞拉哈亭:我知道,我知道!他这么喊着打断了他的话。你没必要再说什么了,等我完成四十八册百科全书的时候,要在东方进行宣讲的所有基本思想和言论一下子就都说出来了,我会一次就弥补上那巨大的思想差距,世人都会为之震惊,卖报纸的小孩会在加拉塔大桥上卖我的百科全书,银行大街会一片混乱,西尔凯吉将会群情激昂,读者当中还会有人自杀,真正重要的一点是民众会理解我,整个民族会理解我!那时候我就会回到伊斯坦布尔,在那伟大的觉醒过程中,那一天,我会回去控制那混乱的局面!塞拉哈亭说道。犹太人:是的,先生,您请坐,不管是伊斯坦布尔,还是黄金市场,都太让人扫兴了,他对他说。大家都在互相挖对方的眼睛。别的珠宝商肯定都想把您的珠宝的价钱往下压。您只能相信我。尽管像我刚才说的,很萧条,但我还是想来看看那件珠宝。时间不早了,您还是让我看看那颗钻石吧。您在信中所说的那副耳环是什么款式的?接下来是一阵沉默。我心跳加速,一言不发地听着;手里握着钥匙。

“奶奶,您不喜欢喝这柠檬汁吗?”

我又喝了一口,我的脑袋又枕向枕头的时候,“喜欢!”我说道,“好极了,手艺不错。”

“我做得太甜了。奶奶,您觉得呢?”

此时,我听到犹太人发出了烦躁而又极重的咳嗽声,塞拉哈亭用一种同情的口吻问道:您不留下吃饭吗?但犹太人又提起了耳环的事。然后塞拉哈亭跑到楼上,来到我房里:法蒂玛,快下去,我们要一起吃饭了,要不太丢人了!他说道。但他知道我不会下去的。过了一会儿他和我的多昂一起下了楼,然后我听到犹太人说:多俊俏的孩子啊!我还听到他问到孩子的母亲,塞拉哈亭说我病了,还听到他们三个吃饭的时候那个婊子给他们服务,我感到厌恶。我听不到了,或者是我意识不到我听到什么了,因为他开始向犹太人讲他的百科全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