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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您在想什么,不跟我说说吗?”

百科全书,包括自然科学、所有的科学、科学和真主、西方和文艺复兴、黑夜和白天,还有火、水、东方、时间、死亡和生活——生活——生活!

“几点了?”我问道。

滴滴答答地把它分割开来的东西——时间——我常常想起它——我会毛骨悚然。

“奶奶,快到六点半了。”倪尔君说道。然后她走近桌子看了看,“奶奶,这表有多少年头了?”

我没去听他们在饭桌上的谈话,就好像那是一件因为厌恶而想忘记,然后就忘记了的事情,因为最后,犹太人这么说:饭菜非常可口。而您家这个做饭的女人更是秀色可餐!她是谁?塞拉哈亭也醉醺醺地这么回答道:一个可怜的乡下女人!她不是本地人,她丈夫去从军的时候把她托付给这里的一个远房亲戚了。那家伙的船沉了,死了。法蒂玛太操劳了,我们也要找个佣人,就把她安顿在楼下的小房间里了,也免得她饿肚子。她很勤快。但那里住不下,我就搭了个木屋。她的丈夫也没有从军队回来,要么是他逃跑了,被抓住后给绞死了,要么是牺牲了。我十分欣赏她,这个女人身上有我们国家的人民所拥有的那种勤劳和美丽。为了写我的百科全书,为了写农村的经济生活,我从她那里学到了不少!请再喝一杯吧!我关上房门,以免听到他们的谈话,以免厌恶得喘不过气来。

“奶奶,这个钟以前是谁的啊,去年您说过的?”

“是我已故的姥姥的。”我说。倪尔君笑了,我想我算是白说了。

我那可怜的多昂不得不和一个犹太人还有一个醉鬼一起吃饭,后来,他上楼来到了我身边,我没亲吻他,而是先让他去洗了洗手,然后让他躺下睡午觉。塞拉哈亭还在楼下讲着,但没讲太久。犹太人说想走了。塞拉哈亭来到楼上。法蒂玛,那家伙要走了,他说。走之前他想看看你那些戒指和耳环中的一件!我不说话。法蒂玛,你也知道,这个家伙接到我的信之后就是为这个事才从伊斯坦布尔过来的,现在不能让他空手而归啊。我不说话……法蒂玛,他包里装满了钱,也像是个正直的人,他会给我们一个好价钱的。我不说话……哎呀,让他长途跋涉地大老远从伊斯坦布尔过来了,怎么能再让他空手而归呢!

“奶奶,这墙上是我们爷爷的照片吗?”

我又没有说话。好吧,法蒂玛,塞拉哈亭像要哭出来似的说道:你看,现在都没有病人来我的诊所了,这不是我的错,是这该死的国家里那些荒唐的信仰造成的,所以我毫不脸红地说,我的收入已经是零了,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今天不把那些已经满到箱口的钻石、戒指和耳环卖给那个犹太人一件的话,我们要怎么度过漫长的冬天,不,说什么冬天,我们要怎么度过一生呢?法蒂玛,十年来,我有什么能卖的东西都卖掉了,你知道我为这栋房子花了多少钱,萨拉齐哈奈的地皮三年前就卖掉了,去年和前年我们是靠卖掉黄金市场的店铺过的,法蒂玛,你也知道,我说过让他们卖掉威法的房子,但那些堂兄弟们都是些没良心的家伙,他们不会卖的,而且租金中我应得的那一份,他们也没有寄给我,好吧,我再来说说那个事,你现在也知道知道吧,你以为两年来我们是靠什么为生的,在盖布泽人们都嘲笑我,我的旧夹克、成套的银质钢笔、被我当做过世的母亲所留下的惟一纪念的那个书箱、我的手套、父亲留下的贝壳念珠和那套适合贝尤鲁的假绅士们的可笑长礼服,你知道我是以多么便宜的价钱把这些东西卖给盖布泽那些假充内行的野蛮商人的吗?但是已经够了,他来到我这儿,我没打算要卖掉我的书、实验器材和医学器械。我就直说了吧,那部百科全书可以一下子从根本上动摇一切,动摇东方的整个生活,不把它完成,我就不打算把我十一年的努力抛到一边而卑躬屈膝、张皇失措地回伊斯坦布尔!法蒂玛,犹太人在楼下等着!你可以只从盒子里拿出来一小件!不只是为了把那个家伙从我们这儿打发走,也为了让沉睡了几个世纪的东方觉醒,为了不让我们的多昂在寒冷中饥寒交迫地度过今年冬天,来吧,法蒂玛,把那柜子打开吧!

“奶奶,您知道吗?小时候我很害怕爷爷的这张照片!”

塞拉哈亭就等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最终我打开了柜子。

“你害怕?”我问道,“怕你爷爷什么呢?”

“奶奶,那张照片色调很阴暗!”倪尔君说道,“我怕他的胡子和眼神。”

然后我把盒子从柜子的隐蔽处拿了出来,打开它,很长时间都决定不了要割舍哪一件:戒指、手镯、钻石胸针、上了釉的手表、珍珠项链、钻石领针、钻石戒指、钻石,我的主啊!

“奶奶,我说我以前害怕爷爷的照片,您不会生我的气吧?”

最后塞拉哈亭手里拿着我一边咒骂一边给他的一只红宝石耳环,两眼放光地跑下楼去,一听到他下楼的声音,我就知道犹太人会骗他的——也没用多久。犹太人,手里拿着奇怪的包,戴着帽子,向花园大门走去。您别费事去伊斯坦布尔了,他说,您再给我写封信,我每次都会过来的。

他每次都来了。一年后,犹太人手里拿着相同的包来拿走另一只耳环的时候,他头上还是戴着一样的帽子。八个月后他来拿走我第一只钻石手镯的时候,穆斯林都必须戴他头上的那种帽子了。他来拿走我第二只钻石手镯的那一年,已经不是1345年了,而是1926年。犹太人为我另一只手镯而来的时候手里还是拿着一样的包,还是一直在抱怨生意不好,但是他已经不打听漂亮的女仆了。我想也许是因为现在要和妻子离婚的话三言两语已经不行了,必须得要法院裁决。那一次以及之后的几年里,塞拉哈亭都不得不自己做他们一起吃的那顿饭。我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离开自己的房间,就坐在那里,我想也许他也把一切都告诉犹太人了。这样一来我们就摆脱了女仆以及她的私生子,只有我们住在这栋房子里,这是过得最好的几年,直到后来多昂从乡下找到那两个私生子(一个是侏儒,一个是瘸子)并把他们带了回来。那一次,塞拉哈亭晚上专心看起了犹太人来时留下的报纸,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报纸上把一切罪恶、罪孽以及对我的惩罚都登出来了,我害怕了,也看了看,但是报纸上除了头戴西式帽子的穆斯林们的照片外什么都没有。犹太人另外一次过来时拿来的报纸上除了穆斯林头戴西式帽子的照片外,下面还有一些基督徒们所用的字母。这时,塞拉哈亭说,一天之内我所有的百科全书都变得乱七八糟了,这也正是我把钻石领针给了犹太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