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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床上快速爬起来,急匆匆地下楼去了院子。风变大了,云也逼近了,快下雨了。我点了根烟,穿过院子来到了街上。对,你们让我看看,看看现在你们要让我看些什么,墙壁、窗户、汽车、阳台、阳台里的生活、尼龙球、木屐、塑料救生圈、人字拖、瓶子、雪花膏、盒子、衬衣、毛巾、箱子、腿、裙子、女人、男人、小孩还是虫子,让我看看你们那些毫无表情的脸,让我看看你们那黝黑的肩、成熟的胸、细细的胳膊、无能的眼神,把所有的色彩、所有的东西都让我看看吧,因为看着这些东西我想忘记自己,我想飞起来,我看着那些霓虹灯、广告、政治标语、电视、画在墙上的裸女、杂货店的角落、报上的图画、粗俗的海报,我想忘记自己,快,快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够了!我一直走到了防洪堤!白激动,我是在骗自己呢!我知道自己打心眼里喜欢这些,想念这些,我是其中的一部分。有时我告诉自己,我想生活在两百年前或是两百年后,不过这是个谎言:我知道,就连那让人作呕的醉兮兮的样子我都很喜欢。我喜欢那些汽水和香皂广告、洗衣机和麦淇淋。我生活的年代给我戴上了一副眼镜,这副眼镜把一切都给扭曲了,我觉得自己无法看清。不过,该死的,我喜欢我所看到的一切!

为了躲避狂风,一艘帆船在尚未兴起的海浪上摇摇晃晃地朝防洪堤驶来,它仿佛不知道自己来回摇晃是一种下意识似的。幸福的帆船!我朝咖啡馆走去。里面人很多。风把外面桌子上的桌布吹得微微扬起,不过将桌布绑在桌子上的皮筋发挥了作用,让父母和孩子们仍然能够舒舒服服地喝着茶和汽水。水手们正在费劲地落着帆。白色的船帆正在尽情享受着风的乐趣,每降下一点便像被人抓住、绝望地扑棱着翅膀的鸽子一样抖动着,不过没什么用,最后水手们还是把帆落了下来。历史是什么,要是我把它给扔到一边又会怎样?我是去看笔记本,沉浸在那些历史档案中呢,还是坐下来喝杯茶?没有空座了。我走过去透过窗户朝咖啡馆里面瞅了瞅。有人在打牌,也还有空座。雷吉普平常就来这儿!他们把牌拿在手上瞅瞅,然后扔到桌上,就像是累了,正在休息似的。一个人把扔到桌上的牌拢在一起,洗了洗牌。我心不在焉地看着他洗牌,突然间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对,对,一副纸牌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我往回走着,路上一直在想:

我要把档案里的那些凶杀和偷盗、战争和农民、帕夏和骗局一一写到纸牌大小的纸上。然后,就像洗纸牌一样,用特殊的机器,用彩票机,把成百上千的,不,是好几百万张的纸好好地洗一洗,塞到读者手里面,当然了,这比洗纸牌要费事多了。这样一来,它们彼此之间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没有前后,也没有因果。请吧,年轻的读者,这就是历史和生活,你们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吧。历史上发生的事情都在这里面,一件一件的,没有什么故事将它们联系在一起。你们要是愿意的话就给它们加上些故事。这样一来,年轻的读者便会痛苦地问,没有故事吗,一点也没有吗?那时,我就告诉他们,当然有了,我理解你们,你们还很年轻,为了能安宁地生活,为了相信自己有生之年能够创出一份惊天动地的事业,为了道德,你们需要一些故事来解释这一切,否则的话这个年纪的人们会疯掉的。我会告诉他们,你们说得很对,然后便急切地把那好几百万张上面记述着

故事

的纸片塞进去,就像是把大小王塞到扑克牌里去似的。好,年轻的读者还会问,这些都有什么意义,它们能告诉人们什么?该做些什么?该信些什么?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生活是什么?生活是为了什么?应当从何开始?这一切的本质又是什么?又能得出什么结论?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呀?该死的!我心里乱糟糟的。我正在回家的路上……

当我从海滨浴场前走过的时候,太阳突然间躲到了云彩背后,沙滩上密密麻麻的人群顿时变得漫无目的起来。我竭力地想像着他们不是躺在海滩上,而是躺在冰川上,他们不是想晒太阳,而是想把冰川给捂热,就像孵蛋的母鸡似的。我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想:我是为了打断因果链,把自己从传统道德观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如果他们是躺在冰面上而不是海滩上的话,我就不用内疚,我是自由的,我可以做任何事情,什么都可以。我往前走着。

太阳出来了,我走进小店买了三瓶啤酒。当伙计把我的啤酒往纸袋里放的时候,我正在把眼前一个矮个子、大嘴巴、长得很丑的老头和爱德华·G.罗宾逊作着比较。很奇怪,他的确有点像。他也有着一样的尖鼻子、小牙齿,脸颊上也有颗痣,不过他是个留着小胡子的秃头。这就是欠发达国家毫无希望的社会学。我们的社会是一个拙劣的复制品,它和那些发达国家的社会存在着哪些差别呢?秃头、胡子、民主和工业。我和假爱德华·G.罗宾逊互相看着对方。突然他说出了心里话:先生,您知道吗,一辈子都做别人的复制品对我来说是多么的痛苦呀!我的老婆、我的孩子成天对照着罗宾逊,把我不像他的地方批得是一无是处。长得不像他是错吗,看在真主的分上您说说看,人难道不能活得自我些吗,或者如果那个人不是个名演员的话又会怎样呢,那样的话他们又会觉得我哪儿不好呢?我想他们肯定会另找一个模版,然后又批评我长得不像他了。对,您说得很对,先生,难道您是个社会学家什么的,或者是个教授?不,副教授!老罗宾逊拿着他的奶酪慢慢地走了出去。我也拿着我的啤酒回家了,已经逛够了。风已经相当大了,阳台上的晾衣绳上挂满了游泳衣,还有一扇窗户被风吹得噼里啪啦不停地响。

我回到家,把啤酒放到冰箱里。关冰箱的时候我没能控制住自己,空着肚子就像是喝药似的喝了一杯拉克酒,然后便去了倪尔君的房间。她也在等我一起散步呢。风把她的头发和书给吹乱了。我告诉她街上没什么好看的。最后我们决定开车出去转转。我上楼拿上车钥匙,我把笔记本也给拿上了,还去厨房拿了一瓶水、一瓶拉克酒和几瓶啤酒,当然了我也没忘了拿起子。看到我拿的这些东西,倪尔君用责备的眼神看了看我,然后跑去把收音机拿来了。车好不容易才发动起来。我们从海滨浴场里涌出的人群中缓缓地穿过,正当我们离开街区的时候,远处打了一个闪,过了好久雷声才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