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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传来的声音再次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把头从枕得发烫的枕头上抬起。我听得出来侏儒正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就像是徘徊在我的身体里一样。你在干什么呢,侏儒,你跟他们说了些什么?接着,院子门咣当一响,吓了我一跳,我听出来院子里的脚步声是谁的了。麦廷!这么晚你去哪儿了?我听到他进了厨房,不过他没有上楼。他们都在楼下,现在他们都在楼下,侏儒正在跟他们说着话。我害怕了,我的拐杖在哪儿,我要抓你们一个现行,我心里这样想着,却起不了床。接着,我便听到脚步声上楼来了,我顿时觉得舒服了许多,不过这声音不太对劲,他肯定是喝了酒,现在正准备回自己的房间!他在我的房间门前停住,想要进来。当他敲响我的房门时,我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似的想大喊一声,不过并没有喊出来。

麦廷走了进来。“您还好吗,奶奶?”他问道。真是奇怪!“您还好吗?”我没有搭理他,也没有看他。“看来您还挺好的,奶奶。您什么也没有了,没什么东西是属于您的了。”我明白了,他喝多了!和他爷爷一样!我闭上双眼。“您别睡呀,奶奶!我有话要对您讲!”别说!“您现在别睡呀!”我闭上眼睛睡了,不过我能感觉出来他走到了我的床边。“我们把这栋旧房子给推倒吧,奶奶!”我早就知道他想干吗了。“我们把这栋房子给推倒,然后盖栋大公寓楼。地产商们会给我们一半的楼,这对我们大家来说都是件好事。您什么也不懂!”没错,我的确什么也不懂!“我们都需要钱,奶奶!照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家里就会揭不开锅了!”我们家的厨房,我心想,从我小时候起我们家的厨房里就一直散发着丁子香和桂皮的香味。“要是什么也不做的话,要不了多久你就得和雷吉普在这儿挨饿。其他人才不会管呢,奶奶,法鲁克整天醉醺醺的,倪尔君是个共产主义者,你知道吗?”过去我一直闻着那桂皮的香味,我什么也不知道,也不知道要想被别人喜欢就得什么都知道。“您给我一个答复呀!我这可是为了您好!难道您没听我说吗?”我的确没在听,因为我的心不在这儿,而是在梦中。过去我总是煮果酱,喝柠檬汁和果汁。“奶奶,您回答我呀,不管怎样您给我个答复呀!”然后我就会去找徐克吕帕夏的女儿。早上好,涂尔伉,徐克兰,早上好,倪甘!“难道您不愿意吗?住在这间破房子里挨饿受冻,难道比住在漂亮、温暖的公寓楼里还要好吗?”他走到我的床边,使劲地晃着我。“您醒一醒,奶奶,您快睁开眼睛,回答我呀!”我就不睁眼,身体随着他来回地晃动着。然后,为了去她们那儿,我登上马车。车子咯噔咯噔地响着。“他们以为您不想推倒这间房子。其实,他们也需要钱。您以为法鲁克的老婆为什么会抛弃他?是为了钱!现在,人们的心里只有钱,奶奶!”他还在晃着我。咯噔咯噔,车子左右晃着。马尾巴……“祖奶奶,您回答我呀!……”赶着苍蝇。“您不回答我的话,我是不会让您睡的!”我回忆着,回忆着。“我也需要钱,我比他们都需要钱,您明白吗?因为我……”主啊,他坐到了我的床边。“我不像他们那么容易满足。我厌恶这个愚蠢的国家!我要去美国。我需要钱。您明白吗?”他嘴里的酒精味扑面而来,闻得我直恶心。我明白了。“现在,对,您对我说,奶奶,您想要公寓楼,我们告诉他们。对,您说啊,奶奶!”我没说话。“您为什么不说呀?是因为您舍不得它们吗?”我舍不得它们。“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到公寓楼里去!您的柜子、盒子、缝纫机、盘子,我们都给搬过去。奶奶,会让您满意的,您明白吗?”我知道,那孤独的冬夜是多么的美好呀,只有夜晚的宁静陪伴着我,一切都停滞了!“我们把墙上这幅爷爷的画像也给挂上。您的房间会和这个房间一模一样的。不管怎样,您给个答复呀!”我没有搭理他!“啊,真主呀,一个是醉鬼,整天醉醺醺的,另一个是共产主义分子,这个又是个痴呆,我可……”我听不见!“……我不能在这愚蠢的监狱里待一辈子,绝不能!”我害怕了,我感觉到他把冰冷的双手放到了我的肩膀上!他满嘴酒气地向我乞求着,带着哭腔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我回忆着:没有天堂,没有地狱,你的尸体会孤独地留在那冰冷、黑暗的土里。他还在向我央求着。你的眼睛里将会填满泥土,蛆虫会噬啮掉你的肠子和肉。“奶奶,我求您了!”你的脑子里将会爬满蚂蚁,脏器里全是鼻涕虫,填满你心脏的土里也会爬满蠕虫。突然他顿了一会儿。“为什么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死了,而你却还活着?”他问道,“这正常吗?”他们欺骗了他。我在想,肯定是侏儒在楼下告诉他们什么了!他没说什么别的。他哭着,一时间我还以为他会把手朝我的脖子伸过来!我想到了自己的坟墓。他躺在我的床上,还在那儿哭着。我很烦他。要从床上起来很难,可我还是起来了,我穿上自己的拖鞋,拿起拐杖,走出房间。我来到楼梯口,喊道:

“雷吉普,雷吉普,你快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