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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儿子的死讯,又看到烧得焦黑的尸体送抵家门,妙医师气急败坏地开除了幸存的手表密探们。雷夫奇叔叔被杀的事实,并不能稍减他的怒气,反而模糊了焦点,转而扩大到与整个社会对抗。举行了儿子的葬礼后,负责打理妙医师在伊斯坦堡各项事宜的退休警察,凭借良好的人脉,协助妙医师聘雇了七位新密探。他同样以各种厂牌的手表名称作为新成员的代号,同时与那些视大阴谋为共同敌人的悲痛商人,建立了更进一步的关系。他也开始获取那些人不定时提供的小道消息。这些人——他们之所以生意失败,是因为遭逢特定跨国企业,如暖气机、冰淇淋、冰箱、苏打汽水、高利贷、汉堡等业者的竞争——整体来说,对于阅读雷夫奇叔叔的著作及他们眼中怪诞、深奥天书的年轻人,不但加以猜忌,而且谩骂不休。如果受到妙医师鼓励,他们会非常热心地尾随这些年轻人,严密监视,并乐于把撰写充满愤怒的偏执报告,当作自己的责任。

为了弄清楚是否真的有人在乡下小镇、在不透风的宿舍,或像我一样在面积不大但环境优美的社区看了这本书之后,遭到妙医师手下密探的告发,我边吃晚餐边浏览报告。玫瑰蕾端着盛在托盘上的晚餐给我时说道:“父亲认为,你不会想中断工作。”我快速翻阅一页页报告,渴望遇见知音。偶然发现几桩激起好奇的事件,令我汗毛直竖;但我无法判别,这些人究竟和我心灵契合到何等程度。

例如,有个父亲在松古达克当矿工的兽医系学生读过这本书之后,除了吃和睡这些人类基本需求,什么也不做,所有时间都花在读这本书上。有时候,这位年轻人甚至把同一页翻来覆去读上一千遍,因此啥事都做不成。一位酗酒的中学数学教师,并未对外隐瞒自我毁灭的倾向,他在每堂课的最后十分钟——直到学生举手提醒下课时间到了方休——会要学生阅读书中篇章,自己则兴奋地大笑。另一位来自艾祖隆、攻读经济学的年轻人,把这本书一页页贴在墙上当壁纸,只要室友声称书的内容中伤先知穆罕默德,就和室友大打出手。还有个眼睛半盲的住宿生,为了以放大镜阅读贴在火炉烟囱与天花板之间的书页,甚至爬到椅子上;妙医师手下的悲痛人士风闻此事,向他回报。但我不确定,这本毁了艾祖隆学生、令他遭人议论“该不该送交法办”的书,就是雷夫奇叔叔那本著作。

到头来,这一百本或一百五十本书,简直就像散装地雷,周游列国。这些书有的借由偶然的集会转手,有的是因为一些好奇的读者向他人提起,有的在书报摊吸引读者注意;还有人看了类似的书,产生同样的神奇反应,所以对读者灌输一股刺激或启发的浪潮。有些人带着书离群索居,但是在严重崩溃的入口,他们能开启进入新世界的大门,并甩掉所有苦恼。也有人因为读了这本书,招致危机或变得暴躁易怒,指责朋友或情人对书中提及的世界不屑一顾,控诉他们不懂或不向往这本书,从此无情地批判他们不能与书中浩瀚宇宙的人们相提并论。还有另一种人,他们阅读这本书是为了探究人性,而不是研讨内文。这群狂热分子一心寻找和他们一样读过这本书的人,如果任务失败——这种情况屡见不鲜——便会劝服他人去读这本书,希望受到他们诱导的人能够付诸行动。不过,这些行动派和暗中告发他们的密探们,都不知道这些人共同拥有的行动准则是什么。

接下来几个钟头,我从极细心归档于密探信件中的新闻剪报,拼凑出一些事实:五个受到这本书启发的读者,被妙医师手下的手表密探们杀害。目前仍不清楚,究竟是哪个手表密探、在何时、因何故犯下谋杀案。我只看到依据报案时间一一排列的短篇剪报。不过,剪报中还是交代了两桩命案的部分细节。由于其中一位就读新闻系的被害人曾经担任《太阳报》的外电新闻编译,因此爱国行动记者协会假意对本案表达高度关切,并宣示土耳其新闻界绝不会向愚蠢的恐怖主义低头。另一位死者是服务生,当他双手满抱某超人气品牌的优格空瓶时,遭人开枪射杀。伊斯兰青年突击队揭露,这位被害人曾是他们的一员;他们在记者会中宣称,这起凶杀案是美国中情局探员及可口可乐犯下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