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特曼杜尔没有回头看安德雷娅,不过听到了关门的声音。他望向远处那黑暗的大海,闻着大海的气息,对于天气预报的说法感到有些怀疑。山背后是不是正涌动着来自东北方的气流呢?那个方向的风是刺骨的,甚至能带来死亡。他没有动,船都远去了,它们开始消失在暗黑的夜晚,分散在峡湾远处的深水区,两岸是古老险峻的群山。古特曼杜尔留着大胡子,胡须遮住了他的下半边脸。这里的男人们都让人看不到下巴,刮胡子是个错误,如果谁把胡子刮掉了,那就像是出了可怕的事故,像是自我的一部分被削掉了,只剩下了一半。古特曼杜尔一动不动地站了很长时间。时间一分一分地流逝。一个人独自站在夜里有益健康,他或她可以融入静谧,感受到某种平和,然而这种感受又会毫无预警地转变为令人痛苦的孤独。天仍然很黑,但是东方发出了隐隐的微光,如此微弱,几乎像是幻觉。但是这道光,无论是不是幻觉,都消解了古特曼杜尔的不确定,因为他看到了峡湾另一侧白色海滩上空的云。黎明时分轮廓模糊的云朵,让他得知了鼻子和耳朵无法告诉他的信息:东北风就要来了,或许是狂风,不过不太可能在中午之前到来。如果他们在一小时内赶着出海,那么在大海有可能伤害他们之前,在海浪变得能把人吞没之前,他们应该已经返回了。他哆嗦了一下,迅速转身,大步走向他的房屋。在渔船争先出发后笼罩夜晚的平静中,他的动作如此迅速而突然,甚至搅动了环绕在屋子周围的空气,仿佛让空气微微颤抖。正在清扫阁楼地板的安德雷娅抬起了头。

古特曼杜尔冲开屋门,大声喊道:起床了,打起精神来!我们要出海!他的嗓门很大,嗓音圆润低沉。一眨眼的工夫,他的船员们就都从床上跳了起来,有的人站到地上时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古特伦在床上多躺了一会儿,从一数到了一百。盖着被子躺在床上要比跟一群男人一起站在地上舒服多了。那些穿着粗毛衣服的男人在那里哼哼唧唧,打着哈欠驱散睡意和梦境,渴望着冲到海上,迎接自由和鱼群。

古特曼杜尔手下的人很快就到了门外,把倒扣的船翻了过来,他们的船几乎比培图尔的船长了整整一米,他们装好船,同时也没有忘记在接触到的每件东西上都画下十字。他们从年轻时一起捕猎鲨鱼,到现在已经一起出海二十年了,那时还没有法律限制深海捕鱼,他们会去所有合适的地方。那常常是在隆冬最黑暗的时候,那黑暗是如此浓郁,你仿佛可以抽出刀把姓名的首字母刻入黑暗,让夜晚把你的名字带进早晨。有些夜晚,他们会在鲨鱼上方等待几个小时,在刺骨的寒霜里、在远离大陆的海上,东方笼罩在沉沉的黑暗中,夜晚好像永远不会过去。鲨鱼总是饿得什么都吞,古特曼杜尔的人曾在一条鲨鱼的肚子里发现了一条狗。狗是前一天在五十公里外的峡湾被吞掉的,它跟在主人的小艇后面,伸着舌头开心地游泳,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接着就从水面消失了。会游泳就是这么危险。

安德雷娅清理着阁楼的地板。她想到了海上乘着小船的六个人,想到了前一天与培图尔一起在腌鱼房里的情景,突然感到悲伤。她站起来,喝了一口咖啡,坐在男孩的床上,沉默地叹口气,不由自主地抚摸着巴尔特在读的书的封面。她大声念出书名,打开书,看到了巴尔特夹在中间的信。信或许是用来当书签的。那是写给西格瑞特的,三页纸写得密密麻麻。安德雷娅读了头几行,心中燃烧着爱的激情。但可能有点儿尴尬,也可能认为读到这里就够了,她合上书,望向一边,视线落在了巴尔特的防水服上,一瞬间仿佛触碰到了某种冷冰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