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2/5页)

布里恩乔福尔轻轻咧了咧嘴。不,不是因为想到女孩子,想到她们有限的机会,而是因为他担负的责任,他的懊悔,他肩膀上扛着两只鸟,脚爪深深插入他的皮肉。不过现在一切都要变好了,绝对如此!在三四个小时后,他就会提着灯笼走向“希望号”,开始对船讲话,开始进行准备。明天他会叫醒不耐烦的船员,之后他们再不会懈怠!布里恩乔福尔很开心,他开始喝第二瓶啤酒,同时摸着右面口袋里的第三瓶啤酒。一会儿我就要把这瓶酒喝了,他微笑着想。他走到学校旁边,那是细木工罗恩和木匠尼库拉斯兄弟在他们那个年代修建的。人们都把尼库拉斯称为纳力。学校是很高但有点窄的建筑,顶层的正面开了三扇大窗户,就好像这栋小楼永远好奇地大睁着眼睛。学校本来只该盖一层,但是我们不太容易达成一致,而且尼库拉斯和罗恩发现盖学校太让人开心了,他们年轻时都梦想着上学校学习。两人经常和对方说:现在我们在为孩子们盖房子,现在我们在为未来盖房子,他们的世界应该会比我们的更好。正因为这一点,他们又加盖了一层楼,这层楼盖得稍窄一些,就好像房子不仅睁大了眼睛,而且深深吸了一口气。镇议会不想无条件地同意他们的建议,于是用缺钱作为借口,但是兄弟两人之前给挪威人伊莱亚斯建塔楼拿到的钱还都没花,那是位于中心广场的大型建筑,那笔钱也是他们第一次收到的现金支付的报酬。他们把钱放在家里,两个人都没想花钱,也没想到足够正当的花钱理由。他们就这样开始盖校舍,并且发现终于有了值得投入的工程。另外他们也遇到了难得的机会:一艘载着上好的挪威木材的船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搁浅了。船是开往阿克雷里的,为了躲避暴风雨驶进峡湾碰运气,船驶进了峡湾朝向北极海张开的大嘴,结果再也没能开出去。两个船员淹死了,人们一直没找到他们的尸体,因此他们被纳入了大批在海底游荡的渔民的行列。那些人急促地互相唠叨着时间的脚步多么缓慢,等待着听到有人承诺过的最后的呼唤,等待着上帝把他们拉上来,用星星的网把他们捞出水面,用他的温暖气息烘干他们的身体,允许他们迈着干爽的双脚走在天堂。在天堂的人诚实正直,从不吃鱼,淹死的人们说,那里永远如同期许的那样公平,他们都忙着打量船只,对新的捕鱼用具表示惊叹,对人们把垃圾留在海里发出咒骂,但是有时他们会因为对生活的懊悔而哭泣,就像淹死的人那样哭泣,正因为此,海水才是咸的。

这些人在海里淹死当然很不幸,但船上的木材是意外的收获,或许可以用来盖小学校舍的上层。

纳力在钉入最后一根钉子时死去了。哐!那是敲在那根钉子上的声音。哐!那是他心里最后听到的声音,然后纳力再也不会听到任何别的声音了。他慢慢向前倒去,前额抵在了房子侧面那根刚敲进一半的钉子旁。那根钉子至今仍然露出墙壁一半,这是为了纪念一位优秀的木匠,一位高尚的人。钉子的位置很高,除了雨点和蜘蛛网,什么都不可能挂在上面。关于纳力的一生没有太多可说的,他的一生中没什么了不起的事件,没有多少可讲的故事,要为他写讣告绝对不容易,然而在他去世后的很长时间里我们都感到空落落的。他的兄弟罗恩当然心都碎了。他们都还没结婚,相处得异常好,在双亲过世后,他们两个就一直生活在一起,相依为命。我们有时看到罗恩在外面哭,或是干活儿时手里拿着一把锤子流泪。这让人很难过,我们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我们只是看着他日渐消瘦憔悴,几乎被悲伤、懊悔和孤独折磨成了一把骨头。两兄弟的住所成了大垃圾箱,直到有一天贡希尔德走进这个大垃圾箱里拜访罗恩,如果说那时罗恩的一只脚已经迈入棺材也毫不夸张。至于那位贡希尔德,或许你还记得她曾与穿着牧师长袍的伯瓦尔德一夜荒唐。

嗯,亲爱的罗恩,贡希尔德说,咱们两个当然都是这个世界的孤儿,我为了一个小孩子辛苦度日,那个穿长袍的家伙不想和这个孩子有一点瓜葛,没有人帮我,没有人在晚上陪我说话,更别提其他的事情了。而你是孤单一个人,你这么好心肠。你会是个拼命干活儿的人,不过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可太糟了。我觉得你被孤独和悲伤耗尽了精力。这没什么好羞愧的,但是也太没必要了。你看,我们当然可以继续独自吃苦,我会活下去,虽然不会活得优雅体面,但我能应付,不会让我的孩子蒙羞,不过这不容易,也并不美好。而你呢,亲爱的罗恩,你自己这样坚持不了太长久的,你就是那种人。你是个勤劳的人,是块宝,可是你太敏感了。上帝给了你一颗善良美丽的心灵,却忘了让你的心变得坚定。你就要失去一切,很快你会失去这房子,很快你会失去你的独立,最后你会失去生命本身。我们为什么要让这些发生呢?我在想,那样又有什么目的呢?你觉得呢,亲爱的罗恩,如果我搬到这里……贡希尔德四下打量,罗恩坐在一把破旧的椅子上,眼睛盯着她的脸,盯着她脸上的大量雀斑,无法移开他的视线。我搬到你住的这个洞穴,我们一起把它变成美好的家,你觉得怎么样呢?如果谈到爱,那自然没有什么可说的,因为我们几乎不了解对方,但是我非常肯定,将来我们会喜欢上对方的,你看,这不是小事。我强烈地感到我很容易就会非常喜欢你,你太好了,我看到你眼里的忧伤,看着你的眼睛,我会完全忘记自己!另一方面呢,我没你那么好,我实际上是个该死的负罪者,不过或许我还没坏透,我是个特别能干的人,非常诚实。你觉得怎么样,亲爱的罗恩?我能让你的心变得坚定。我的男孩没受洗,那个穿着神父长袍的野人没有为此追在我后面,这真是出乎意料,不过我突然想到,尼库拉斯会是他最好的名字,然后是罗恩森,如果你喜欢的话。对了,你有没有咖啡给我们两个喝?我可以煮,你知道手里捧着一大杯咖啡思考的感觉有多美妙,还有,我不习惯说这么多话,我想我有一点紧张,啊,我看到咖啡了,就在那边。

没过多久,房子里飘出了咖啡的香味。细木工罗恩亲了亲贡希尔德的嘴唇,她立刻开始打扫房间,然后去她女朋友那里把小孩接过来。那天夜里,贡希尔德被孩子的哭声吵醒后起来哄他,摇晃着他,让他重新入睡,然后她注意到罗恩躺在那里完全没睡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几乎不敢眨一下眼睛。你睡不着吗?她问。真的睡不着。他带着歉意回答。是因为孩子吗?要不你让我们在厅里睡吧,我立刻就过去!她掀起被子,下床下到一半时,罗恩轻轻把他疲倦的手放在她的肩上。不,他羞涩地说,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