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幸存者(第2/5页)

那时候萨利的两个兄弟都小有成就,所以这些财产都留给了萨利。狄克和萨利结婚后在那栋房子里住了将近六十年。日子过得勤俭节约。狄克在农场做工,萨利照顾家里。狄克退休的时候,账户里的七十五磅分文未动,还增加了不少。

他们家的规矩是每周一定要存点钱,就是一两便士都是好的。

年轻时的省吃俭用换来的是现在的舒适生活。萨利说:“要是家里有一大群孩子我们肯定过不了这么好。那么多张嘴吃饭真难喂饱。家里这两个孩子就花了我们所有的时间和精力了。”她对那些孩子成群的家庭颇有微词,一谈起这事就停不住嘴。

他们小心地分配着收入。从花园、家禽和养蜂里得到的收入都被仔细地使用。他们说:“这够咱用到入土啦。”果然,最后他们凭这收入活到了八十多岁。

两人过世后,他们的房子空置了几年。村里人口减少,新婚的夫妇都不愿意住茅草屋顶和石头地板的房子。住在附近的人就用萨利夫妇家的井取水,省了走远路。没人愿意在那里烧饭过日子,甚至没人愿意去捡院子里落下的苹果,也没人愿意把花园的原址改成育儿室。最后根本就没有人愿意住在那里。

直到二战前,劳拉回了趟村子,发现萨利家的老房子屋顶倾塌,篱笆疯长,鲜花残败,只剩下一朵粉红色的玫瑰在废墟中凋零。一切都没了,只有耕地边一块发白的石灰地留下一座房子存在的痕迹。

如果说萨利和狄克是村里旧时生活的幸存者。那么奎妮的生活则代表了一种被人们逐渐遗忘的生活状态。

奎妮住在劳拉家后面一栋茅草房子,虽然两家不并排,也叫做隔壁邻居。她是个瘦小的满脸皱纹的老妇人,脸色蜡黄,戴着遮阳帽。她在孩子们眼里看上去很老,实际却没萨利年纪大。奎妮和丈夫的境况不如萨利和狄克好,好在奎妮的丈夫还能偶尔做工,也能让日子过下去。

奎妮家简单舒适,一尘不染。她每天早上擦桌子和地板,把两个黄铜烛台擦得锃亮,看上去仿佛是金的。屋子面朝西,夏天一到,门窗都整天开着迎接阳光。

每次劳拉家的兄妹路过奎妮家的走廊,都要驻足听奎妮的羊头钟滴答响。

奎妮家的屋里总是一片寂静,奎妮干完家务后就趁阳光好的时候待在室外的蜂房。孩子们要去给她捎口信,就要去蜂房那找。奎妮坐在一个矮凳上,腿上垫着一个蕾丝枕头,有时做些活计,有时打个盹,紫罗兰色的遮阳帽遮住她的脸。

夏天阳光尚好的时候,奎妮喜欢坐在蜂房里看蜜蜂。她把工作和娱乐融为一体,要是蜜蜂嗡成了一群,她要小心地让蜜蜂归巢。要是蜜蜂安安静静地在巢里,奎妮就享受地坐在温暖的阳光下,嗅着鲜花,看看蜜蜂在巢里进进出出。

要是一群蜜蜂聚到空中打算向外飞去,奎妮就抓着一把铁锹或铁勺追着它们跑过卷心菜地。她有时敲着铁勺把蜜蜂赶回来。

奎妮说,要是蜂群飞出了自家院子,在别人那筑巢,蜜蜂就算是别人的了。那样可就损失惨重了,初夏的蜜蜂尤其金贵。她曾经教过孩子们一首歌谣:

五月的蜂群值草

六月的蜂群值银勺

七月的蜂群苍蝇价

所以奎妮戴着稻草篮、绿色的长面纱和羊皮手套保护脸和手,她挥舞着铁锹追赶着蜂群,就是她留给人们最多的印象。

到了冬天,奎妮会给蜜蜂喂糖水。她把耳朵贴在蜂箱上说:“这些小东西。这些可怜的小东西!它们肯定都要冻僵了。要是我能把它们带进屋让它们烤火就好了。”

孩子们喜欢看奎妮做蕾丝花边。线轴上丝线左右飞舞,看似无心,每个线轴都有个故事。孩子们听得多了,也烂熟于心。这个轴线是穿她小妹妹的蓝项链的,可惜这个小妹妹五岁就夭折了。那个轴线是奎妮母亲的,那卷黑线是母亲去世后才找到的。

有段时间做蕾丝花边是村里重要的经济来源。奎妮就是在刺绣中长大的。八岁的时候,她就会和妇女们学着缝花边。妇女们在冬天聚在一起做活计取暖,每人都带些柴火和煤,点燃后装进滚热的小陶土罐子来取暖。她们一整天都会坐在一起绣花边、拉家常、唱老歌、讲故事,直到该回家给丈夫烧饭才回去。当然会参加聚会的主要是年纪大的妇女和没结婚的姑娘,家里有小孩子的妇人还是得留在家里做活。

夏天,妇女们坐在房子的阴凉里缝花边。她们一边东家长西家短地闲聊,精美的花边就在指间翻飞。然后她们把完工的花边包在蓝色的纸里,等着送到班伯里集市上卖。

奎妮叹息:“那些日子真好!钱真经花!”她喜欢显摆自己用卖花边挣来的钱买的好东西:比如她最喜欢的一条裙子,用的是上好的印花布和亚麻,巧克力底色的裙子上印着白色花纹。后来奎妮还拿那条旧裙子做了被面。她还用卖花边的钱给丈夫买过烟管和烟丝,给孩子买了布娃娃和姜饼,给老人买了鼻烟。她还从市场买了猪内脏,放在锅里和洋葱一起炒。晚饭后,全家能喝上温热的接骨木果酒。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入睡。所以每次卖完花边,奎妮回家的时候都是花光了所有的钱,满载而归。

如今时过境迁。奎妮眼看着这世界变得面目全非。这可恶的新式机器扼杀了手工花边的制造,集市上收花边的小贩也有十多年没出现,即使拿出好东西,大家也不识货。竟然还有人会说诺丁汉的机器花边比手工的更好,又宽图案又多。

后来奎妮也只是偶尔才做些花边以防手生。村里只剩一两个老太太还在用手工蕾丝给衣服镶边,把蕾丝作为给孩子的母亲的礼物。

可是靠手工花边过活的日子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在奎妮的口中,以前的好日子仿佛胜过当今。那时妇女们凭借做蕾丝花边的收入就能帮家里渡过难关。

老人们对当年的困顿都没什么印象,当然也可能是日子一向艰辛,所以就记不起来。

奎妮对幸福的定义就是一周有一英镑的进账。她说:“要是我一周能有一英镑,我才不管天上是下雨还是下刀子呢。”不过劳拉的妈妈的要求更低,她只希望一周能有三十先令:“要是一周能有三十先令,我能让家里舒适又整洁,还能买个像样的桌子!”

但事实上,奎妮一周的收入连半英镑都没有,因为她的丈夫退斯特是个懒骨头。用村民的话说,他是个“绝对不会把自己累死的人”。退斯特喜欢体育,要是周围有狩猎的时候绝不会工作。他喜欢和推销啤酒的人一起厮混,坐在马车后座,帮着开关马车的门,负责把马拴在酒馆门口。他已经因为年纪和风湿从农场退休了,偶尔会回去帮把手。农场主一定是很喜欢退斯特,他总在退斯特干活的时候送上半品脱的啤酒。好在这点免费的啤酒解决了奎妮的大问题,因为退斯特每天总是要喝上几杯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