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小村到小村(第2/3页)

铁匠铺旁是一排低矮的白房子,窗下有个红色的信箱。窗子上有块板写着“烛镇绿里邮政电报局”。铁匠铺门上有块板写着“道可思•蕾恩,铁匠”。

除了打铁和白马打盹儿的声音,这头比商店那头更安静。马车靠近停下后,一个年轻的铁匠走上前去搬下劳拉的箱子,轻松地扛在肩上,仿佛轻地像一片羽毛。“夫人!新来的小姐到了。”铁匠到门口叫了起来。一会儿邮局的门铃响起,蕾恩小姐出来迎接新助手。

蕾恩小姐不算高大,身材瘦小,但是有种凌然不可侵犯的气质。她走路时丝绸摩擦的声音给她增添了份威严。明亮的黑眼睛是她灰黄的脸上唯一可见的亮点。这双眼睛一直默默地观察着周围,有时有着透射人心的光芒,有时闪烁着恶意,很少有时候因同情而眼神温和。她那天穿着一件玫色的上衣,围着黑色绸缎的围裙,浓密的黑发盘在头上。

这不是人们期待的拥有铁匠铺的蕾恩小姐。要是她早生一个世纪或者晚生半个世纪,她就能亲自抡着铁锤打铁了,她有无穷尽的精力和热情。在她的年代,有教养的女人要是离家四墙之外工作就是斯文扫地。雷恩斯小姐很满意管理家庭藏书以及家族生意。在邮局的工作是她旺盛的精力的另一个出口,这给她提供了观察邻居生活并分析他们动机的机会。

这样说蕾恩小姐的动机未免让人觉得恐怖,但她没有滥用权力。她严守职责中需要保密的地方,就是她笑话顾客的小毛病也是私底下笑话。村里人都说她聪明,“蕾恩小姐是个聪明人,还好聪明得不让人讨厌。”只有两三个和她有过节的人说要是活在以前,这女人准要被当成女巫烧死。

劳拉到的下午,蕾恩小姐心情很好。“到得正是时候。”她亲了下劳拉,“我忙得要命,一次就有六七个人要邮寄东西,电报铃响个不停。孩子啊,现在没那么忙了。下午的邮件过一个小时再处理也行。你们俩都进来,咱们在工作开始前好好地喝杯茶。”

劳拉听到工作如此繁重惊了一下。她担心自己没法应对这样的压力。其实她没必要害怕,邮局的忙乱主要存在于蕾恩小姐的想象中,好让她的办公室比现实中要重要得多。

劳拉父亲要拜访在烛镇的亲戚,不能留下来喝茶。劳拉目送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心里在一点点下沉,仿佛一个熟悉的世界就此消失了。不过她的童年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新生活有那么多要见识和学习的东西。

劳拉随着蕾恩小姐走过办公室,来到厨房,钟走到了三点四十五。真正的时间是三点十五,厨房的钟刻意提早半小时好让家务之类的琐事掌握好时间。把钟调前是很多家庭的老习惯,这样能保证早上四五点钟起床。铁匠们六点开始工作,女仆齐娜七点开始,蕾恩小姐和劳拉也七点左右开始分装信件。

厨房是个铺着石头地板的大房间,有两扇大窗子和一张能让一大家子同时开伙的长桌。铁匠铺的工头和三个未婚的铁匠住在屋里,他们在桌上都有一席之地。蕾恩小姐的椅子比别人的高一截,放在桌子一头。在对窗的一面坐着劳拉和工头,两人中间有一个留给客人的座位。劳拉的位子递茶杯和碟子很方便。三个年轻的铁匠并排坐在桌尾。女仆齐娜自己坐在一张小边桌边。除了喝茶,用餐的时候都是固定这样坐。

烧饭和洗碗在厨房后完成。厨房前部起到起居室的作用。火炉前有个新换的带灶台的炉栅。但烟囱角还保留了。一块红黑相间的地毯上放着蕾恩小姐的椅子和其他几个炉边椅。其他部分的石头地板上铺了几块垫子。

黄铜的烛台、杵和研钵装饰了壁炉架。墙上挂着黄铜的暖锅和几幅彩色画。一幅画里是第一个用伞的人,大雨倾盆而下,周围人用揶揄的神情看着打伞的人。梳妆台上一个蓝白的碟子里盛着些橘子,虽然干瘪,依然清香扑鼻。

这里都保持着蕾恩小姐当初继承的原样,她只在火炉边加了几张摇椅。要是有时髦的朋友劝她把房子装饰得现代些,她会说:“我父母和祖父母觉得够用的东西,我也觉得够用了。”对家庭的忠诚对她而言是个借口,她就是喜欢继承来的老东西。

劳拉到的下午,一张小圆桌在火炉前摆好,茶点一应俱全。多么丰盛的一桌啊!有新鲜的煮鸡蛋、司康饼、蜂蜜、自制的果酱还有一碟新鲜的班伯里蛋糕。一到赶集的时候,邮差都要给蕾恩小姐带上一打蛋糕。

劳拉头一回一顿饭里可以吃两个鸡蛋,却只有胃口吃下一个。那碟美味的入口即融的班伯里蛋糕,劳拉几乎没动,因为她激动紧张得没有胃口。蕾恩小姐一人吃了两人的分量,食物是她唯一的弱点。她在司康饼上涂好新鲜的黄油和黑加仑果酱,顶上盖上奶油,一边吃一边询问劳拉母亲的情况,还解释了工作有哪些职责。期间邮局的门铃响了一两回,蕾恩小姐擦擦嘴,庄严地去卖邮票了。茶点时间是一天最安静的时候,之后就开始了高峰期,劳拉可以在蕾恩小姐身边跟着。

蕾恩小姐麻利地盖邮戳让劳拉佩服不已。那些回答顾客询问的专业词语在劳拉听来,都像谜一样让人费解。

人们不断地来收发信件,门铃叮当响个不停。早上会有一批送到的信函,一般穷困的居民会在下午来等信。他们略带抱歉地说:“蕾恩小姐,有我的信吗?”他们或是高兴或是失望的表情完全取决于蕾恩小姐的回答。有些境况不错的顾客走进门一言不发,扬起眉毛。蕾恩小姐不需要顾客报出自己的名字,她早对烛镇绿里的居民烂熟于心。她甚至不用查标着字母的信箱,她分类信件的时候早就记住那些名字了。她知道居民等的是谁的信,里面可能会是什么内容。她安慰那些空手而归的居民说:“下次早上来说不定有。这么短时间可能人家还没空回信。”

齐娜和几个铁匠在厨房喝茶。在办公室能听见茶杯的碰撞声和低沉的谈话声。这顿茶蕾恩小姐自己不会出席。齐娜不会坐女主人那神圣的座位,每从主桌上倒一次茶,她都回到自己的小桌子前。平时吃饭的时候,谈话都是蕾恩小姐和工头带领,偶尔会问齐娜当地有什么趣事,桌尾的铁匠们安静地吃东西不出声。女主人不在的时候就自由多了,有时齐娜尖锐的笑声能穿破铁匠们的一片哄笑声。有一回一个人把茶杯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喊了声:“再来一杯!”办公室的门打开了,一个严厉的像女老师的声音冷冷地传过来:“麻烦声音小点!”

没人因为被当做孩子的口气说话而心怀怨恨,也没人计较没被当回事,齐娜也不因为自己坐一张小桌而不高兴。对他们而言,这都是规矩。那一代人有关自由的意识还没觉醒,屋里有足够的食物就能让大家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