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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一个很精明的告密者,在波尔坦尼太太面前并非不对自己的动机加以掩饰。她确实装出一副为“可怜的伍德拉夫小姐”感到非常惋惜的样子。她在报告情况的时候,往往大量使用“恐怕”“我担心”等词句以冲淡语气。但是她有很多绝好的机会可以进行侦察,这不仅是因为她经常要进城办事,而且她还有一个庞大的关系网和很多熟人听她使唤。她对这批熟人暗示说,波尔坦尼太太很想——当然是出于最善良的基督教动机——知道伍德拉夫小姐在马尔巴勒宅邸高高的石墙外面的表现。当时的莱姆里季斯和现在一样,是一个充满流言蜚语的地方,那里的人就像一桶蛆。其结果是萨拉在自由活动时间的一举一动、一颦一蹙费尔利太太很快就知道了,并且经过神秘夸张和大大歪曲。

当她不必散发小册子的时候,萨拉的户外活动模式非常简单。她总是下午出去散步,每次的路线都一样,沿着陡峭的庞德街,走到陡峭的布罗德街,再到科布门。科布门和科布堤没有任何关系,是一块方形的高地,可以俯瞰大海。她就站在墙边远眺大海,但一般时间并不长,不会比一个船长到驾驶台上对航行情况进行仔细估量的时间长。然后不是走向科克莫伊尔街,就是走向相反的方向,朝西走半英里小路,绕过平静的小港湾,来到科布防波堤上。如果她走科克莫伊尔街,往往会走进教区教堂祈祷几分钟(费尔利太太从不认为此事值得一提),然后从教堂旁边的小巷走到教堂山崖的草坪上。那一片草地往上连绵到布莱克文的残垣断壁处。当她顺着草地往上走向小路与通往查茅斯的古道相连接之处的时候,人们可以看到她频频回头望大海。布莱克文已经遭到大海的严重侵蚀。她就从那里返回莱姆镇。科布堤上人多的时候,她就走这条路线。如果天气不好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堤上人少,她就会走另一条路线,最后站在查尔斯头一次看到她的地方。人们猜测,她只有站在那里,才觉得自己离法国最近。

所有这一切,经过适当的歪曲,再加上神秘的色彩,最后才传入波尔坦尼太太耳边。但是她当时正为自己刚得到萨拉这一新玩物而喜不自胜,因此对她颇有同情。她生性尖酸刻薄,疑神疑鬼,能生出这点同情心来已属不易。然而,她还是毫不犹豫,立即对她兴师问罪。

“有人告诉我,伍德拉夫小姐,你每次外出都到同样的地方去。”面对问罪的目光,萨拉低下了头。“你对着大海翘首以待。”萨拉还是保持沉默。“你正处于忏悔状态,这我是满意的。就你目前的处境,我不相信你还有别的路可走。”

萨拉明白她的话意。“我很感激你,太太。”

“我并不在乎你对我的感激。首先你应该感激天上的神。”

姑娘低声说:“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呢?”

“不知就里的人可能会以为你还在继续犯罪。”

“如果他们了解我的情况,太太,他们就不会这样想了。”

“可是他们确实是这样想的。有人告诉我,你还在等撒旦的船。”

萨拉站起来,走到窗口。时值初夏,山梅花和丁香花的香味,与黑鸟的歌唱交织在一起。她深情地望了一眼别人叫她不要再看的大海,回到老太太身边。老太太依然一脸怒气地端坐在扶手椅上,像是稳坐宝座的女王。

“你想叫我走吗,太太?”

波尔坦尼太太心头一震。萨拉简简单单一句话,老太太怒气顿消。她对萨拉的嗓音和其他方面的魅力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更糟糕的是,她有可能会失去天堂里她的那些账本上日益增长的进项。她的语气变缓和了。

“我希望你能表明这个……人已经从你的心中彻底抹去。我知道你已经这样做了,但是你应该用行动来证明。”

“我该怎么证明呢?”

“到别的地方去散步。不要把羞辱挂在脸上。如果不为别的原因,起码就为我要求你这样做。”

萨拉低着头站在一旁。一阵沉默。后来,她抬起头来,直视波尔坦尼太太的眼睛,脸上掠过了一丝几乎觉察不到的微笑,这可是她到她家做事以来的头一次。

“我会按照你的意思做的,太太。”

用下棋的行话说,这可是丢卒保车的高招,因为波尔坦尼太太马上和蔼地接着说,她并不想完全剥夺她享受海边新鲜空气的权利,她有时也还可以到海边去走走,但不一定总是在海边走——“尤其不要那样呆立凝视。”总而言之,这是两种强烈的观念之间达成的妥协。萨拉提出要走,使两个女人从各自不同的角度看清了事情的真相。

萨拉信守自己的承诺,至少是有关散步路线的承诺。她很少再到科布堤去,但是如果去了,她有时还是会站在那里远眺大海。我们前面描绘过的那一天,就是这种情况。毕竟,莱姆镇周围的乡村,可供散步的地方很多,而且很少是看不到大海的。如果这就是萨拉的全部渴望,那么她只要走过马尔巴勒宅邸的草坪,立刻就能如愿以偿。

可是,费尔利太太却连续好几个月日子很不好过。每一次萨拉在老地方停下来远眺大海,波尔坦尼太太都得到报告,但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经常发生的。此时的萨拉已经使波尔坦尼太太觉得她心中有很大的痛苦,这使她免受任何严厉的指责。最后,密探和女主人经常互相提醒:可怜的“悲剧”疯了。

毫无疑问,你一定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她表面上疯,其实没有疯……或者至少不是人们普遍想象的那种疯。她刻意表现自己的羞辱是有某种目的的,而心中有奋斗目标的人是神经正常的,他们最清楚这些目标何时已经完全实现,何时才可以暂时停下来休息一阵子。

可是有一天,也就是我的故事开始之前不到两周的某一天,费尔利太太穿着旧紧身马甲来见波尔坦尼太太,脸上的表情像是要宣布一个亲密朋友死了似的。

“我有不愉快的事情要说,太太。”

这句话波尔坦尼太太已经很熟悉了,就像渔民熟悉风暴就要来临一样,但她还是遵循惯例问了一句:

“不会是与伍德拉夫小姐有关的事吧?”

“我也希望它不是,太太。”管家严肃地望着女主人,似乎是要肯定一下她独自承受的痛苦,“不过,我恐怕还是有责任对你说实话。”

“说到我们的责任,就没有什么恐怕不恐怕的。”

“是的,太太。”

她的嘴巴还是闭得很紧。要是有第三者在场,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非急死不可。起码必须是有人在教堂的圣坛上跳裸体舞的消息才够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