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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什么事了吗,波尔坦尼太太?”

“十恶不赦的事,”女修道院院长说,“有人向我报告了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跟我有关系吗?”

“我真不该听那医生的话。我应该凭常识判断是非。”

“我做错什么啦?”

“我认为你一点也不疯。你是一个狡猾、邪恶的女人。你做了些什么,你自己很清楚。”

“我可以对着《圣经》发誓——”

可是波尔坦尼太太对她怒目而视。“你没有资格这样做!这是亵渎。”

萨拉走上前去,站在女主人面前。“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指责我。”波尔坦尼太太告诉了她。

使她大为惊异的是,萨拉竟然没有任何羞耻的迹象。

“到韦尔康芒斯去走走有什么罪呢?”

“罪过!你这样一个年轻女子,竟然独自到那样的地方去!”

“可是太太,不就是一片大树林嘛。”

“那是什么地方,是干什么的,什么样的人常去,我都很清楚。”

“没有人常去那儿。这就是我到那里去的原因——独自一人。”

“你想顶撞我吗,小姐!难道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第一个简单的事实是,波尔坦尼太太从未见过韦尔康芒斯,哪怕是远远地看一眼也没有过,因为从任何一条车道都看不到它。第二个简单的事实是,她是个鸦片鬼,但是在你认为我是在为了故作惊人之笔而牺牲说话的可信性之前,我要赶紧补充一句:她自己并不知道是在吸食鸦片。我们叫鸦片的东西,她称之为劳丹酊。当时有一位精明的但又亵渎上帝的医生竟然亲切地称它“我们的劳丹酊”,因为许多十九世纪的妇女饮用它比饮用圣餐酒更经常,这种药很便宜(以戈弗雷露酒的形式出现),能帮助一切阶层的妇女度过漫漫长夜。简而言之,它和我们时代的镇静药片很相似。波尔坦尼太太为什么会成为迷幻之谷的居民,我们不必深究,但是劳丹酊确实能引起幻觉,柯勒律治有一次也发现了这一现象。

我无法想象,多少年来,波尔坦尼太太对韦尔康芒斯构筑起什么样的博斯②式图像,她对每棵树后面可能产生的酗酒纵欲丑恶现象有些什么样的猜度,在每一片叶子底下又看见了什么样的法国式恶劣行为。但是我认为可以肯定地说,韦尔康芒斯已经与她自己的一切下意识心理活动密切相关。

一阵发作过后,她自己和萨拉都不吭声了。发泄完了,波尔坦尼太太开始改弦易辙。

“你让我深感忧虑。”

“可是我该怎么说呢?我不可以到海边去。很好,我不到海边去。但是我喜欢僻静,仅此而已。这并不是什么罪恶。你不能因此就把我叫作罪人。”

“你从来没有听说过韦尔康芒斯吗?”

“你暗示的那种地方——我从没听说过。”

在姑娘的义愤面前,波尔坦尼太太显得有些窘迫。她想起萨拉刚到莱姆镇不久,因此她对自己正在招来什么样的辱骂可能一无所知,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很好。但是我要把话说清楚。我不允许我雇用的任何人到那个地方去,就是接近那个地方也不行。你出去散步必须限制在一个合适的范围之内。我把话说清楚了吗?”

“清楚了。我会走正义之路。”波尔坦尼太太突然受到震惊,觉得自己成了被嘲弄的对象。但是萨拉仍然低着头,一脸严肃,好像是在对自己进行宣判,正义仿佛成了受苦受难的同义词。

“我们就别再说这些蠢话了。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

萨拉低声说:“我知道。”接着又说:“谢谢你,太太。”

谈话到此结束。她转向《圣经》,开始读波尔坦尼太太做了记号的那一段,也就是第一次面试时她选的那一段——《诗篇》第119篇:“行为完全遵行耶和华律法的,这人便为有福。”萨拉读经的声音十分低沉,似乎全无感情。老太太正襟危坐,面对客厅另一端的一片黑影。她看上去有如一尊异教偶像,一脸的冷酷无情,面对着眼前的血腥祭品。

那天晚上晚些时候,可能会有人看见萨拉房间里没有点灯,她就站在打开的窗前——但是我想不出看见的是什么,也许是一只飞过夜空的猫头鹰。宅邸一片寂静,小城也是如此。因为当时还没有电和电视,人们九点钟就上床睡觉。此时已是一点,萨拉穿着睡衣,头发披散,凝视着大海。远方靠近波特兰岬黑乎乎的海面上,有一盏微弱的灯在眨眼,那里有一条船正在驶往布里德港。萨拉看到了那一点灯光,但没有进一步细想。

如果你再走近一点,你就会看见她在默默地流泪,满脸泪痕。她此时站在窗前,并不是在神秘地监视海上的撒旦船只,而是准备从窗口跳下去。

我不写她站在窗台上摇摇晃晃,也不写她向前摇摆了一下,跟着哭泣着往后瘫倒在房间的旧地毯上。我们知道,这件小事发生之后两个星期,她还活着,因此可以肯定,她并没有跳下去。当时她的抽泣也不是那种预示暴烈行动的歇斯底里式哭泣,那是由于她的处境极为悲惨,而不是由于感情上的痛苦:慢慢地渗出来,无法阻挡,就像血慢慢地渗出绷带一样。

萨拉是谁?

她是从什么样的阴影里冒出来的?

①耶利米是《圣经》中的希伯来先知。

②博斯(1450-1516),荷兰画家,作品主要为复杂而独具风格的圣像画,代表作有《天堂的乐园》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