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以特定目的制作的假容器(第2/4页)

我摇头道:“不认为傻里傻气。思春期第一次喜欢特定女孩的时候,我也好像怀有类似的心情来着。”

免色嘴角聚起皱纹,微微一笑——含有几分苦涩的微笑。“有时我一下子冒出这样的念头: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我成就了什么,无论事业上取得了怎样的成功、积累了多少资产,我也终不过是将一对遗传因子从谁那里继承又引渡给谁的权宜性、过渡性存在罢了。除却这种实用性功能,剩下的我不过纯属一个土疙瘩罢了。”

“土疙瘩 。”我说出口来。这一说法似乎含有某种奇异的回响。

免色说:“实不相瞒,上次进入那个洞的时候,这种观念就在我心中萌发扎根了。就是小庙后边我们挪开石头打开的洞。那时的事记得吧?”

“一清二楚。”

“在那黑暗中待一个小时当中,我切切实实得知自己的软弱无力。假如你有意,我势必一个人留在那个洞底。没有水没有食物,就那样彻底腐朽回归一个土疙瘩。我这个人不外乎这样的存在。”

我不知说什么好,默不作声。

“秋川真理惠说不定 是我的骨血——对于现在的我,仅仅这一可能性就足够了,没有决心搞清事实。我在那一可能性的光亮中审视自己。”

“明白了。”我说,“虽然具体缘由还不能充分理解,但大体想法明白了。可是免色先生,那么你在秋川真理惠身上究竟具体寻求什么呢?”

“当然不是没有考虑过。”说着,免色看自己的双手。他有一双手指细长好看的手。“人在脑袋里这个那个考虑很多东西,不能不考虑。然而事物实际走怎样的路线,不等时间过去是看不明白的。一切都在前头。”

我默然。他在脑袋里考虑什么,一来我无从猜测,二来也不硬要知道。如果知道了,我的处境没准变得更加麻烦。

免色沉默了一会儿。而后问我:“不过秋川真理惠单独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说话好像相当主动——笙子女士这样说来着……”

“或许可以那样说。”我慎重地回答,“我们在画室时间里,可能自然而然说了很多话。”

真理惠夜晚从旁边一座山上穿过秘密通道找来这里的事,当然瞒住没说。那是我和真理惠之间的秘密。

“那意味着她已经习惯你了呢?还是个人怀有亲切感呢?”

“那孩子对画画或绘画性表达有浓厚的兴趣。”我解释说,“并不是时时、时常那样,在两人之间隔着画的情况下,有时就能比较轻松地交谈。的确是多少有些特殊的孩子。在绘画班几乎不和身边孩子说话。”

“就是说跟同代的孩子们不怎么处得来?”

“或许。据她姑母说,在学校也好像不怎么交朋友。”

免色就此默默想了一会儿。

“但对笙子女士好像能相应敞开心扉,是吧?”免色说。

“好像是的。听起来,对姑母似乎比对父亲还怀有亲切感。”

免色默默点头。我感觉他的这一沉默别有含义。

我问他:“她的父亲是怎样的人呢?这点儿事是知道的吧?”

免色把脸转向一边,眯细眼睛。少时说道:“比她大十五岁。所谓她,指的是他去世的太太……”

去世的太太,自然是免色曾经的恋人。

“两人是如何相识结婚的,那方面的情况我不知道。或者莫如说对那种事没有兴趣。”免色说,“但不管有怎样的情由,他珍惜太太这点似乎可以断定。所以太太意外去世,他受到很大打击。听说那以来人就整个变了。”

据免色介绍,秋川家曾是这一带的大地主(一如雨田具彦父母家曾是大地主)。尽管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农地改革使得所有土地差不多减少了一半,但仍有相当不少资产物件剩下来,光靠这方面带来的收入也足够一家悠然度日。秋川良信(秋川真理惠父亲的名字)是兄妹两人中的长兄,继承早年去世的父亲家业成一家总管。在自己所有的山顶上建了独门独院的房子,在小田原市内自有楼宇设了事务所。事务所负责位于小田原市内和近郊的几栋商业用楼和出租公寓楼、若干出租房屋、出租土地的管理。还时不时涉足不动产的卖出与买进。不过事业开展的范围并不是很广,始终以酌情处理秋川家所有的物业为业务中心。

秋川良信是晚婚。四十几岁结婚,第二年就有女儿出生(秋川真理惠。即免色心中怀有大概是自家孩子这一可能性 的少女)。六年后妻被金环胡蜂蜇死。初春在位于自有地界上的大片梅树林中一个人散步时,被几只攻击性大型金环胡蜂蜇了。这一事件给秋川良信以巨大打击。或许是打算把让他想起不幸事件的东西尽可能消除的关系,妻葬礼结束后派人把梅树林的梅树砍得一棵不剩,连根拔除。结果那里成了了无情趣的普通空地。原本是一片非常美观气派的梅树林,很多人都对砍挖过程感到痛心。而且梅树林大量采摘的青梅适合制梅干和梅酒,附近居民自古以来就一定程度被允许自由采摘。而这一报复性胡作非为的结果,剥夺了很多人每年的一点点乐趣。可是那毕竟是秋川良信自家山上的他的 梅树林,况且他的怒火——对于金环胡蜂和梅树林的个人怒火——也并非不可以理解,因此谁也没能公开抱怨。

以妻子的死为界线,秋川良信成了一个相当郁郁寡欢的人。本来就不像是多么社交型性格开朗的人,而此后其内向性格变本加厉。并且对精神世界的兴趣与日俱增,开始同一个宗教团体有了关联(我没听过名字的团体)。据说还去了印度一段时间。后来投入自有资金,为那个宗教团体在市郊建造了气派的道场,沉浸其间无以自拔。至于道场里面进行怎样的活动,这点不得而知。但秋川良信看样子在那里每天不断进行严格的宗教“修炼”,同时似乎在Reincarnation(1) 的研究中发现了失去妻子后的人生价值。

这样,对工作不像以前那样用心了。好在原本就不是多么忙的公司,即使总经理不正经露面,早期就在公司的三名职员也处理得来。家也好像不怎么回了。回家也几乎只是睡觉。什么原因不知道,反正妻子去世后,对独生女儿的关心也迅速淡薄下去。可能因为看见女儿会想起去世的妻子的缘故。或者本来就对孩子没有兴趣也未可知。不管怎样,孩子也理所当然不亲近父亲。妻子留下的真理惠的生活照料,暂且由妹妹笙子承担下来。笙子中止了东京一所医科大学校长秘书的工作,临时一起住在小田原山上的房子里。后来正式辞职在那里长住。大概感情移到真理惠身上。也可能小侄女的处境让她看了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