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以特定目的制作的假容器(第4/4页)

免色缓缓晃动手中的威士忌酒杯,看了我一眼。

“你怎么样?怕上年纪?”

“六年来的婚姻生活归终卡壳了。那期间之于自己的画一幅也没能画。通常看来,那六年大约是白白上了年纪——为了生计不得不画那么多那种不可心的画。然而在结果上反倒可能是有幸做的部分。近来我开始这样认为了。”

“你想说的或许能够理解。抛弃类似自我的东西,在人生某一时期也是有意义的。是这样的吧?”

也许是的。然而就我而言,大概仅仅意味着在寻找出自己身上存在的东西上面旷日持久。而且可能把柚也拉进了那条徒劳的弯路。

“上年纪可怕吗?”我自己问自己。害怕上年纪吗?“说老实话,我还没有那样的切身感受。三十大多的男人这么说也许听起来发傻,但我总觉得人生好像刚刚开始。”

免色微微一笑。“决不是发傻,有可能如你所说,你刚刚开始自己的人生。”

“免色先生,刚才你说了遗传因子,说自己不过接受一对遗传因子又将其传给下一代的容器罢了。还说除了职责,自己不外乎一个土疙瘩。是说了这个意思的话吧?”

免色点头:“确实说了。”

“没有对自己不过是个土疙瘩这点感到惊惧什么的吗?”

“我仅仅是个土疙瘩,是非常不坏的土疙瘩。”这么说罢,免色笑了。“倒像是自吹自擂,但说是相当出色的土疙瘩怕也未尝不可。至少在某种能力上得天独厚。当然能力是有限的,而有限的能力也无疑是能力。所以活着期间竭尽全力活着,想确认自己能做什么、能做到什么地步。没闲工夫无聊。对我来说,让自己不至于感到惊惧和空虚的最佳方法,莫过于不无聊。”

我们喝威士忌差不多喝到八点。威士忌酒瓶很快空了。免色趁机立起。

“得告辞了,”他说,“坐这么久!”

我用电话叫出租车。一说雨田具彦的家,对方当即明白。雨田具彦是名人。大约十五分钟到,负责派车的人说。我道谢放下电话。

等出租车时间里,免色坦白似的说:“秋川真理惠的父亲一头扎进一个宗教团体,刚才说了吧?”

我点头。

“多少是个来历不明的可疑新兴宗教团体。在网上查了一下,以前好像闹出过几件社会纠纷。民事诉讼也被提起过几次。教义是模棱两可的东西。若让我说,那是很难称为宗教的粗糙玩艺儿。可是不用说,信什么不信什么当然是秋川先生的自由。只是,近几年来他往那个团体投了不少钱进去,自己的资产和公司的资产几乎混在一起。原本是相当过得去的资产家,而实际上似乎处于每月仅靠房租生活的状态。只要不卖地不卖物业,收入自然有限。而他近来地和物业卖得过多了。无论谁看都是不健全的征兆。好比八爪鱼吃自己的爪子苟延残喘。”

“就是说,被那宗教团体弄成饵料了?”

“正是。或许可以说是成了真正的冤大头。一旦给那帮家伙扑食上来,很快就被敲骨吸髓,直至榨干最后一滴血。况且秋川先生本来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这么说不大合适——有点缺少防人之心。”

“你为此担忧?”

免色叹了口气。“秋川先生无论遭遇什么,那都是他本人的责任,毕竟是老大不小的成年人明知故做。问题是,及至蒙在鼓里的家人受到连累,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也罢,我再操心也无济于事。”

“Reincarnation研究。”我说。

“作为假说固然是极为意味深长的想法……”说罢,免色静静摇头。

不一会儿出租车来了。钻进出租车前,他十分郑重地向我致谢。不管喝多少酒,脸色和礼节都毫无变化。


(1) Reincarnation:轮回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