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事件(第3/7页)

“什么也不用说。这就是他。”

我重新把照片拿在手上,端详男子的脸,如果说世界上有一看就生厌那种类型的脸的话,便是这张面孔。不仅如此,这电脑技师的气派还居然同我高中时代一个最讨厌的俱乐部高年级同学不谋而合。那小子长相并不恶心,但大脑空无一物,总喜欢强加于人,而且记忆力好得和大象一样,对鸡毛蒜皮的无聊小事永远记得毫厘不爽,想必是用记忆力来弥补智商的不足。

“干了多少次?”我问。

“别胡说八道!”妹妹到底脸红起来,“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世上的人可不都像你那个德性。”

第二张是回国后照的。这回是电脑技师单人的形象。他穿一件皮夹克,靠着一辆大型摩托,表情则同在旧金山的毫无二致,大约是没有现成的表情。

“他喜欢摩托。”妹妹说。

“一看就知道,”我说,“否则不至于专门穿什么皮夹克。”

这或许也是由于我性格偏激所致——总的来说我不喜欢摩托车爱好者。架势矫揉造作,广告性的东西太多,但对此我决定不置一词。

我默默地把照片还给妹妹。

“那么,”我说。

“那么是什么?”妹妹追问。

“‘那么’就是说你作何打算嘛。”

“说不清,也可能结婚。”

“你是说他提出结婚啰?”

“算是吧,”她说,“我还没有回话。”

“噢——”

“说实在话,我还刚刚工作,也想一个人再快活一段时间,虽然不能像你那样走火入魔。”

“应该说这属于一种健全想法。”我承认。

“可他人不错,结婚也未尝不可,”妹妹说,“正在考虑之中。”

我再次把桌上的照片拿在手上审视一番,心里还是不以为然。

这是圣诞节前的事。

过了年不多日子,母亲一天早上九点打来电话。我正在一边听布鲁斯的《出生在美国》,一边洗脸。

母亲问我知不知道妹妹结交的那个男子。

不知道,我说。

母亲告诉说接得妹妹的信,说两周后的周末想同那男子一道回家。

“莫不是想结婚吧?”我说。

“我这不是问你是什么样的人么,”母亲说,“想在见面之前多了解一些。”

“怎么说呢,还没见过面。只知道比妹妹大一岁,是个电脑技师,好像是在IBM那样的地方工作。总之是三个字母的,再不就是IEC或NTT什么的。从照片上看,长相还马马虎虎。当然不符合我的口味,又不是我和他结婚。”

“从哪所大学毕业,家里情况怎样?”

“那我怎么知道!”我吼叫起来。

“不能见一面多打听些?”母亲说。

“不干,人家正忙着。两周后你自己问不就行了嘛!”

但最终我还是得见一见这位电脑技师。下周日妹妹去他家正式拜访,要我跟她同去。没奈何,我只得穿上白衬衣,扎上领带,穿一套最为端庄稳重的西装,到那人在目黑的家里去。他家在一条古老的住宅街的正中,甚是堂而皇之。车库中停着以前在照片上看到过的本田500cc。

“好一条神气活现的旗鱼!”我说。

“喂,我求你了,别再开你那种无聊的玩笑,只今天一天就成。”妹妹道。

“领教了。”我说。

那人的双亲十分规矩地道——尽管稍有过分之嫌,十分气度不俗。其父是石油公司举足轻重的角色,同我们父亲在静冈的石油零售系统有些业务往来,因此在这方面两家并非毫无干系。其母用高雅的茶盘托着红茶杯送来。

我一本正经地寒暄一番,递上名片,对方也送我一张。我说,本来应由我们的父母前来,但今天有事无法脱身,便由我代替登门,父母改日再来正式拜访。

他父亲说,情况从儿子口中听说了一些,今天见面看来,更知令妹容貌出众,嫁我家儿子可说委屈了,加上府上也不比一般家庭,因此对这桩婚事自己毫无异议,云云。我猜想,肯定是事先做了详细调查,不过总不至于连十六岁尚未来潮以及苦于慢性便秘这等事也调查个水落石出。

叙罢外交辞令,其父为我斟了杯白兰地,味道相当不错。我们一边喝着,一边谈论各自工作上的事。妹妹用拖鞋尖往我脚上踢了一下,提醒我别喝过头。

这时间里,那位身为儿子的电脑技师一声不吭,只管神情紧张地在父亲身旁正襟危坐,一看就知道至少在这个屋脊下是处于父亲的权力控制之下的。我心里不由暗暗叫绝。他穿一件迄今为止我见所未见的图案奇妙的毛衣,里面套一件色调不合的衬衫。真是阴差阳错,妹妹就是不能找一个比此君多少乖觉开窍一点之人!

时至四点,谈话告一段落,我们起身告辞。电脑技师把我们两人送至车站。

“找地方喝杯茶好吗?”他问了一句我和妹妹。我本不想喝什么茶,更不愿意同这等穿怪模怪样毛衣的人坐在一起,但又怕拒绝了情况不妙,于是同意。三人搭伴走进附近一家酒吧。

他和妹妹要咖啡,我要啤酒。竟无啤酒,只好也喝咖啡。

“今天实在谢谢了,亏您帮了大忙。”他向我致谢。

“哪里,也是应做的事嘛。”我老老实实地应道,我早已没了开玩笑的气力。

“经常听她提起哥哥的事。”他说。

哥哥?

我用咖啡匙搔了一下耳垂,又放回碟里。妹妹再次踢了我一脚。好在电脑技师看样子根本没有觉察出我这动作的含义,大概尚未开发出二进法玩笑吧。

“关系像是十分融洽,我都很羡慕的。”他说。

“每有什么高兴事,就互相拿脚来踢。”我回答。

电脑技师现出颇为不解的神情。

“开玩笑呢,”妹妹厌烦地说,“他这人就喜欢开玩笑。”

“是开玩笑。”我附和一句,“家务两人分担,她洗衣服,我负责开玩笑。”

电脑技师——其准确的姓名叫渡边升——听罢,不无释然地笑了。

“开朗又有什么不好,我也想有那样的家庭。开朗最好不过。”

“喏喏,”我对妹妹说,“开朗最好不过,你可是太神经质了哟!”

“要是开的玩笑有趣的话。”妹妹说。

“可以的话,准备秋天结婚。”渡边升说。

“婚礼还是秋天好啊,”我应道,“小松鼠和老灰熊都可以叫来。”

电脑技师笑了,妹妹则没笑,看上去她真的开始动气了。于是我说有事,先离席走了。

回到住处我就给母亲打了电话,汇报了大致情形。

“那小子还没那么糟糕。”我搔着耳朵说。

“什么叫没那么糟糕?”母亲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