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事件(第4/7页)

“就是说还算地道,起码比我地道。”

“你也没什么不地道嘛!”母亲说。

“真高兴,谢谢。”我眼望天花板道。

“大学是哪里来着?”

“大学?”

“从哪个大学毕业的,那人?”

“那事你问本人去好了!”说罢,我挂断电话。然后从冰箱里拿出啤酒,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喝着。

为面条吵嘴的第二天,我睡到八点半醒来。又是个和昨天一样的大晴天,万里无云,活像昨天尚未过完。人生不过中断了一夜,现在又一如既往。

我把出汗弄湿的睡衣和内衣扔进脏衣篓,开始淋浴、刮须,边刮边想昨晚差一点点到手的那个女孩。算了,那是一种不可抗力所使然,况且作为自己已尽了最大努力。机会也还多的是,估计下礼拜天当手到擒来。

在厨房我烤了两片面包,热了杯咖啡,接着想听听短波,又想起组合音响早已坏掉,只好作罢,于是边看报纸上的读书栏目边啃面包。这读书专栏居然一本也没有介绍我想看的那一类书,尽是什么描写“老年犹太人幻想与现实交错的性生活”的小说,什么精神分裂症治疗史的考证,什么足尾矿中毒事件全貌等等。与其读这等书,还不如跟女子垒球队的那员主将睡觉开心惬意得多。报社怕是存心跟我们过不去才选这种书的。

“喳喳”嚼罢一片烤面包片,把报纸放回桌上时,发现果酱瓶底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是妹妹惯用的小字,写道这个周日叫渡边升来吃晚饭,要我乖乖待在家里作陪。

吃完早餐,我抖落衬衫上落的面包屑,把餐具扔进洗涤槽,赶紧给妹妹所在的旅行分社打电话。妹妹接过说现在忙得不亦乐乎,过十分钟由她那边打过来。

电话是二十分钟后打来的。这二十分钟时间里我做了四十三次屈臂撑体动作,剪了手脚总计二十枚指甲,选好了要用的衬衫、领带、上衣和西裤,并且刷了牙,梳了头,打了两个哈欠。

“纸条看了?”妹妹问。

“看了。”我说,“不过对不起,这个星期不成,我早有约会。要是早些知道我留出时间就好了,万分遗憾。”

“别空口说白话了。什么约会,还不是同哪个连名字都没记住的女孩跑出去胡闹?”妹妹冷冷地说,“不能改到周末去?”

“周末要去制片厂做电褥广告片。眼下忙得很哩。”

“那就取消约会!”

“取消要付赔偿费的。”我说,“正处于微妙阶段。”

“我这方面就不微妙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把领带搭在椅背的衬衫上,“我们不是有言在先说好互不干涉对方生活吗?你同你的未婚夫吃饭,我同我的女朋友幽会——这不挺好么?”

“好什么好,你一直没见他吧,嗯?总共见过一次,况且是四个月前的老皇历了,这成什么话!本来有好几次见面机会,你总是左逃右躲的,不是么?你就不觉得不尽情理?那可是你妹妹的未婚夫,一块吃顿饭总不过分吧?”

妹妹所言也有一分道理,我便不再言语。的确,我是有意逃避可以极为自然地同渡边升坐在一起的机会。我觉得无论怎么想自己同渡边升之间都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再说开那种须配同声翻译的玩笑亦非易事。

“求求你,就陪一天好了。这样,等夏天一过我就不再影响你的性生活了。”妹妹说。

“我的性生活可是微不足道的哟,”我说,“说不定过不了夏天。”

“反正这个星期你肯在家是吧?”

“真没办法。”我不再坚持。

“大概他会修理组合音响的。那个人,这方面可有两手呢。”

“手指灵巧啰。”

“别胡思乱想!”说罢,妹妹放下话筒。

我打好领带,去工厂上班。

这个星期一连串全是晴天,似乎每天之间全无分别。周三晚上我给女朋友打去电话,告诉她这个星期工作忙,周末怕是见不成了。我已有三个星期没见这个女朋友了,她当然怏怏不乐。接着我话筒也没放,又往周日幽会过的那个女大学生家拨动转盘,她不在。周四周五同样不在。

周日早上,八点钟便给妹妹吼了起来。

“洗床单,别睡个没完。”说着,她扯掉床单枕套,剥去我的睡衣。我无处可去,便冲个淋浴,刮了胡须。这家伙越来越像老妈那架势了,我想。女人这东西简直同大马哈鱼无异,别看嘴上说什么,终归必定回到一个地方去。

从卫生间出来,我穿上短裤,套上字迹几乎消尽的褪色T恤,一边伸着十分悠长的懒腰,一边喝橘子汁。昨晚的酒精还在体内剩有许多,连翻报纸的情绪都上不来。桌上放着苏打饼干罐,我嚼了三四片,充作早餐。

妹妹把床单塞进洗衣机,又拾掇了我的房间和她自己的房间。东西洗毕,又拿抹布和洗洁剂擦起客厅和厨房的地板和墙壁来。我则一直在客厅沙发上歪着身子,看一位在美国的朋友寄来的《能人》杂志上未修饰过的全裸照。女性的隐秘处说起来倒是一个词,实际上尺寸和形状各所不一,同身高和智商一个样。

“喂,别在那里东倒西歪的,快买东西去!”说着,妹妹递给我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单子。“另外把那本书藏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人家可是个规矩人。”

我把《能人》放到桌面上,细看单子:莴苣、西红柿、西洋芹、色拉调味料、熏鲑鱼、芥末、元葱、汤料、马铃薯、香菜、烧牛排三块……

“烧牛排?”我说,“我可是昨天刚吃过烧牛排,讨厌死了。炸丸子倒好一些。”

“你昨天吃了烧牛排倒也罢,可我们没吃。别再啰嗦了,特意请人家吃晚饭,总不能端出炸丸子吧!”

“我被女孩叫去吃饭,一端上刚炸出的肉丸子,心里就感动得不行。再配上一大堆切得细细的白甘蓝,另加蚬酱汤……生活就该是这副样子。”

“总之今天吃定烧牛排了,炸丸子下次让你吃个死去活来就是。今天就别再说三道四,耐住性子吃烧牛排好了,求你了!”

“好的好的。”我体贴地说。我固然牢骚满腹,但终归还是通情达理、和蔼可亲之人。

我去附近一家超级商场买好单子上的东西,又到酒店买了四千五百元的法国勃艮第白葡萄酒,算是我给两个订婚青年的礼物。若非和蔼可亲之人,如何能想到这一点?

回到家,床上放着叠好的拉尔夫·劳伦牌蓝色马球衫和一尘不染的驼色棉布裤。

“把这个换上。”妹妹说。

我心想还真够费劲的,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换了。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反正我那充满温馨脏味的平和的休息日是不会好端端地失而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