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预兆

前方有条小路。借着从树叶缝隙里漏出来的光,我注意到这条小路上的草色稍微有些异样。被杂草覆盖的小路怎么看都很不自然,草的生长方式稍稍有些杂乱过头了。一般来说,草木的倒向会根据光照和风向来决定,这样杂乱无章的生长方式反而让人觉得可疑。

脑海中突然响起警报声,我立刻停下脚步,观察四周的情况。我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只有风掠过树梢的声音,但肌肤感觉到的某种东西发出了不要向前的警报。我环顾一圈,发现了一棵细细的小橡树。我用野营刀砍下一段一米左右的树枝,并把前端削尖,然后拄着这截树棍,一边戳着前方的地面一边前行。

还未走出五步,我就听到一道锐利的金属声,握着树棍的手腕感受到了一股冲击力。下一个瞬间,树棍已被强行拽入草丛,我的手也差点儿进去。我迅速松开树棍,见其前端已陷到某种东西当中,无论按还是拔,树棍都纹丝不动。我小心地拨开草丛,看到咬着树棍的东西发出一道冷冷的光。树棍的前端被一个捕兽夹子咬住了,碎了大半。这个捕兽夹对野兔等小动物来说实在太大了,是为捕捉大型动物而准备的。尖刃部分没有一丝锈迹,毫无疑问,这意味着这个夹子是最近几天才被人放置在这里的。

我蹲下身调整了一下呼吸后再度前进。前方的路变成了平缓的上坡,头顶上方的枝叶越发繁茂,我又走了三十分钟。植被变为常青树,林间道非常阴暗。从树叶间隙漏下来的光斑在地上晃动着,大概是风晃动了树梢的缘故吧。不过真的只是那样吗?我察觉到周围有人的气息,停下了脚步,在昏暗的树丛中集中全部注意力凝视,身体里的神经仿佛都紧张得滋滋作响。

突然,我感觉到有一个巨大的东西从头顶落下,赶忙往后跳去。那东西与其说是落下,倒不如说是以离弦之箭般的速度砸下来的。我在一瞬间扭转身子躲开了冲击。黑色的块状物在林间道上高高地反弹了起来,再度朝我而来。而我为了躲开刚才那一击,身体已经失去了平衡。

第二次攻击我没能躲过,直接撞上了那个物体,身体被撞飞,一头栽在林间小道上。头撞上了石头的一角,顿时眼前一片漆黑。我甩甩头想恢复意识,但就那么一小会儿的工夫,那个黑色物体已压到了我的身体上。我的喉咙处感受到了热乎乎的气息,攻击者的口水掉落到我的脖子上,同时抵上坚硬的牙齿。口水的臭味飘到鼻子里,我用手肘去挡,结果肩膀处传来一阵剧痛。于是改用脚踢开对方的身体,身上的重压突然消失,只看到一道黑影落入杂草丛中,瞬间消失了。我压抑住急躁的情绪,在原地站定,没有上前追赶。杂草丛猛烈地摇晃了一阵,就恢复了平静。之后我再怎么盯着看,那里都纹丝不动。

我察看了一下肩膀的情况。衣服被咬破了,不过幸好皮肤上只留下了一块紫斑。我揉着吃痛的肩膀,深深地自责!居然会因疏忽大意而被攻击,一个粗心犯了低级错误。如果这是在热带雨林里打游击战,刚才那一击就相当于对方埋伏在树上用枪射击,或是挥着厚刃刀跳下来砍,这种情况下我必死无疑。

虽然刚才身体感觉到的冲击力很强烈,不过那是因为那东西是从很高的地方下来的,有加速度的关系。而从落下来的时候影子的大小、压在我身上的重量、微微残留在我身上的椰子油的味道,以及高速移动的红色嘴唇的残像这几点来判断,刚才攻击我的绝对是个人类,而且是个女人。

我又屏息观察了好一会儿,同时保持着警戒,但对方似乎没有再度攻来的打算。我再次前进,看了看手表,为了不迟到而加快了脚步。另外,为躲避突然的攻击,我采取了同手同脚的古代“难波步”走法,并穿插奔跑和Z字形移动。走出森林地带后,四周瞬间变得异常明亮。

发现路上有躺倒的树木时,我都会非常警惕,可能树影后潜伏着敌人。从靠近山谷一侧绕到前方,再走二十分钟,应该就能到达目的地附近的山岭了。

我盯着左手边的上坡路向前走,忽然注意到湿润又柔软的路面上留有大型动物的脚印。成年棕熊的体重达四百公斤以上,我可不想在山里遇到这玩意儿。我用手机查了一下这块区域的棕熊出没周期,得知此时它们应该已经进入冬眠,几乎没有遇到的危险。不过网站上也写着,受地球变暖的影响,不同地区的情况可能不一样。据说比起铃声来,棕熊更害怕人的声音,那我就高声唱着歌往前走吧。

左边是断裂的山崖,右边则是深深的山谷。路面有许多处不规则坍塌,非常危险。我很想靠近山坡这侧行走,却又怕在急转弯处遭遇突然袭击,只能最大限度地贴着山谷一侧,小心翼翼地前行。转过第三处转弯时,视野突然变得开阔许多。有一条树木稀疏的小路穿过山沟,弯弯曲曲地向前延伸。越是这种一目了然的地带,越要小心敌人的攻击。我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天,有两头大鹫一高一低地在空中划出两道弧线。这也是危险信号的一种,意味着下面有什么东西。

前方转弯的地方在背阴处,从远处看看得不是太清楚,只能依稀看出路上有两团黑色的东西。我在距离那两团东西三十米的地方停下来观察,两个东西都一动不动。我捡了块石头掷过去,石头碰上了其中一团,反弹起来落入山谷。我又向前了一些,再度停下,然后紧盯着那两团东西,蹑手蹑脚地向前,终于看清靠近我一些的那团是一头小棕熊,距离棕熊十步远的地方则趴着一个人类的孩子。

我集中注意力观察四周的情形,这个时候还不能放松警惕。我先是远远观望了一阵子,熊看起来并没有生存迹象。然后我干脆一鼓作气走到熊旁边,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它。没有动静。又用手探了探,它的身躯也是冰冷的,喉咙处有一道深深的伤痕。

孩子大概是附近山村里的吧,看起来不到十岁,大大的脑袋剃光了,身材纤细。小小的眼睛紧闭着,嘴巴也紧紧抿起,仰面朝天横躺在路当中,一动不动。头上流出的鲜血渗到泥土中,变成了黑色。他脸色苍白,身上的防寒衣被撕得稀烂。脚上只有一只耐克轻便运动鞋,另一只滚到了山崖边缘。右手捏着一把熊的刚毛。

我走到孩子身边抱起他。他的脸上有轻微的抓伤,紧紧闭着眼,全身倦怠无力。我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和心跳,伸出手触探,还能感受到微弱的鼻息。如果他遭到了棕熊的袭击,被棕熊的前爪抓伤,身上肯定会有深达内脏的严重伤痕。然而,他只是头上有血迹,却看不到什么伤痕,说不定只是溅到了熊的血。我出声呼唤,并晃动他的身体,又骑到他的身上进行人工呼吸。总觉得这个孩子的长相有些面熟。过了一会儿,只见孩子慢慢张开陶人偶般的细长眼睛,恍惚地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