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学里(第6/15页)

今天的情形就是这样。我父亲是一位平庸的昆虫学家,靠他的帮助,几年前我就采集了一些蝴蝶标本,直到今天我还继续热心地采集。饭后,我就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墙上已经挂了三个放标本的玻璃箱,我站在其中一个玻璃箱前面。下午的阳光映照在百眼蝶的蓝翅上、丧袍蝶的棕色绒毛上,我忽然来了兴趣,要去捕捉我一直没找到的黑莓蝶。因为这种美丽的橄榄色的夏季昆虫喜欢寂静的森林草野,愿意栖息在阳光下的灌木上,在我们这没有树木的地区是一种罕见的东西。我从挂钩上取下我的捕蝶网,就下了楼,母亲往我的口袋里塞了一块白面包,往我的军用水壶里灌满了饮料。这样装备好以后,我就大步流星地越过旋转木马场地,向宫殿花园走去。花园里的林荫道上已经新叶成荫了,从那里往前,穿过对着正门的后门,就进入了旷野。夜里下过雨,空气温暖而清新。我看见,在地平线边缘那隆起的高地上,风磨的翼正在旋转。

这条路有一小段是沿着宫殿花园的外侧走的。然后,我就信步走上横穿田野的田间小道或人行小径,来到阳光灿烂的没有阴凉的地段。目力所及之处,只有野玫瑰或别的小树丛稀稀拉拉地长在作为田界的沙壁和石墙上。但在这里,由于清晨总有猛烈的海风铺天盖地地吹过,第一批嫩叶还没有长出来。我心情愉快地继续漫步,我的眼睛不住地望着远方,很少注意身边路旁的杂草和开满红花的荨麻之间飞舞的东西。

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半个下午过去了。当我在水磨池岸边躺在草地上,吃我的简单的干粮时,我听到城里传来打四点的钟声。一股爽人的凉风从水面上向我吹来,那湖水又满又暗,就在我脚边荡漾。在湖中心现在有小浪花在深水上面起伏的地方,可能就是雪橇停留、罗拉把大衣盖在我身上的地点。我凝视了好一会儿这可望而不可即的地点,在涨潮期,我的眼睛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它辨认出来。

但我太想捕捉黑莓蝶了!这里周围很远都没有丛林,也没有宁静的避风地点,自然找不到这种蝴蝶了。我想起另一个地点,几年前一个比我年长的男孩子曾经领我到那儿找过鸟蛋。那里,各家的地界墙上长满了荆棘和榛树丛,真是墙墙相接,连绵不断。我们不时在荆棘边发现被咬死的土蜂,据博物志记载,这是百舌鸟干的。不久,我们便亲眼看见这种鸟从树丛里飞出来,而且在茂密的树叶之间发现了它们的鸟巢,巢里有带褐色斑点的鸟蛋。在这灌木丛秘密掩蔽的地方,也许就是罕见的蝴蝶的王国吧!那男孩管这地方叫“洼地”。但这洼地在哪儿呢?我只知道,当时我们是沿着我今天走的方向出城的,洼地离那一大片荒原不远,荒原大约是从离城一里处开始的。

考虑了一会儿以后,我从地上拿起捕蝶工具,又开始闲逛。穿过那条与湖岸合而为一的低洼的道路,我来到一个高坡,从这里可以看到展现在我面前的辽阔的平原。但是,除了一块挨着一块的田野,闪烁着春日强烈阳光的匀称光秃的田界沙墙,我什么也没看见。最后,顺着往一座小房去的方向——在荒原的边缘常有这类小房——我仿佛发现了类似树丛的东西。——走到那里,至少还得半个小时,但我今天特别喜欢漫步,于是便抖擞精神,大步向那里走去。不时有一只黄翅蝶或一只橙白蝶在我的路上飞,要么就是一只灰色的夜蛾在草茎上爬。至于黑莓蝶,却毫无踪迹。

不过,我准是来到了洼地,因为周围越来越静,再说,我也已经在稠密的荆棘树篱之间走了好一阵子了。有几次,每当微风拂面时,我就感到一种浓郁的香气扑来,却一直找不到这香气的来源,因为我侧面的树丛挡住了我远望的视线。沙墙在右侧突然往回退去,于是在我面前出现了一块起伏不平的荒野。黑莓卷须和覆盆子树丛处处遮盖着地面。正中间,在一个暗黑色的小溪边,有一棵又细又高的树孤零零地沐浴在明亮的阳光中。那棵树枝叶茂密,处处都有白色花团从耀眼的绿叶中冒出来。无休无止的蜜蜂的嗡嗡声,像竖琴的声韵从树梢传来。不论在城市的花园里,还是在远处的树林中,我都不曾见过这样的树。我惊讶地望着它,在这寂寥的环境里,它挺立在那里,简直是一个奇迹。

往前不远,与我只隔一两块贫瘠耕地的地方,那片荒野的褐色草原一直伸展到遥远的天边,地平线的那些最远的线条在空中不停地颤动。目力所及之处,看不见一个人,也看不见一头兽。在小溪边,那棵美丽的树的树荫里,我往草丛里一躺,突然产生一种甜美的隐秘的感觉。我听到远处百灵鸟的梦幻般轻柔的歌唱。在我上边的花枝中,是蜜蜂的嗡嗡声。有时刮起微风,我周围便香雾缭绕。此外,从这里直到很远的地方,都是一片宁静。我看见蝴蝶在水边飞舞,但我没有心思细看它们,我的捕蝶网闲放在我身边。我想起不久前我看到的一幅画。在一个像这里一样广阔无垠的地方,站着一个年轻的牧羊人,靠在他的牧羊杖上,腰里还扎了一条粗皮腰带,就像我们常常想象的创世纪初的人类。他脚前坐着一个美丽少女,他正低头望着她。下面写着“独在世间”几个字。我闭上眼睛,我觉得那少女从虚空中向我走来,这时任何需求都停止了,所有萌生的渴望都得到了满足。“罗拉!”我小声说着,把我的手臂伸向温暖的空中。

这时,太阳已经落了,晚霞在我面前的荒野上辉映。那棵树的周围已经变得静悄悄的,蜜蜂已离它而去——是回家的时候了。我的手抓住捕蝶网——但这小孩子的玩具现在一点儿也引不起我的兴趣了。我跳起来,尽可能高地把它挂在绿叶稠密的树枝之间。然后,美丽的裁缝女儿的影子出现在我的醉眼蒙眬中,我慢慢地踏上了归程。

我从宫殿花园的大门走出来的时候,暮色已经很浓了。对面旋转木马旁边,已经燃起了灯烛。手摇风琴的音乐声、哄笑声和喧闹声传到我的耳边,中间还夹杂着花剑和铁制的环柄相碰的铿锵声。我停住脚步,从围绕广场的菩提树之间的空隙望着那活动的影像。旋转木马在全速旋转,上面的座位和木马好像都坐上了人,周围挤满了一群看热闹的男女老少。但现在木马的转速慢了下来,我都能在绿枝下相当准确地认出每个人了。

我不知不觉地走过去,一直挤到围在四周的铁丝网跟前。骑在那匹棕色木马上的姑娘,是我朋友克里斯多夫的妹妹。但又转过来一个女骑者,一个优美的形体——她侧身随随便便地坐在她的木马上。现在,她被慢慢地驮近,她转过头来,微笑着四下张望——那是罗拉。我惊呆了,不由得浑身发抖。她也认出了我,但她的目光好像很慌地只跟我的目光相遇了一刹那,就侧身弯腰去抚摩自己的衣裙。她的小拳头握着沉重的铁剑,好像不是为了拿着它玩的,因为几乎一直到剑柄都穿满了铁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