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学里(第4/15页)

我把他拉到外面走廊里。我们走到放客人大衣的房间时,她迎面向我们走来,她已经穿好大衣,戴上她的黑绸帽。

“罗拉!”我喊,想抓住她的手,但她抽回手去,从我们面前走了过去。

“别这样!”她简短地说,“我要回家去了!”

一转眼,她就推开了那扇通往大街的沉重的大门,沿着外面的铁栏杆跑下石头台阶。当弗里茨和我赶到外面站在石头台阶上的时候,她已经在下面的街道上走出很远了,我们在黑暗中很难看清她疾走时轻飘的身影。

“由她去吧!”弗里茨说,“难道你有兴趣追野鹅?”

我虽然有这个兴趣,但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权利这样做。于是,我们回到大厅里来。波莱佳太太回家一趟,因为事情没有做完,她又回来了。她说,罗拉身体不舒服,已经上床睡了,父亲守在她跟前。

现在,我对晚会的尾声一点兴趣也没有了。高替洋舞开始的时候——我本想跟罗拉一起跳这个舞——我闷闷不乐地悄悄溜回家里去了。

在水磨池上

新年过去了。对我的荷兰冰鞋光滑的钢刀,我早就爱得入迷了,我不免有点瞧不起我的同学,他们通常使用的还是老式锐边铁冰刀。但持续的冰冻期,现在才开始。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离城不远的一个通称“水磨池”的中型内陆湖,结了一层冰,亮晶晶的。城里半数居民都聚集在这儿呼吸冬天新鲜的空气。不分老少,都在练习溜冰的高雅技艺,有的穿两只冰鞋,有的穿一只冰鞋,甚至还有在鞋底上绑了一根小牛骨的。在湖岸附近,拉起了几个帐篷;那旁边的地上有一口汽锅坐在不停抖动的火焰上面,冒着热气,靠它才能喝上各种热饮料。人们时不时地看见一个手推的雪橇,上面坐着一个裹得严严的小姑娘,箭一般地被人从杂沓的人群中推到空旷的冰面上去。但大家都守在湖面的边缘,似乎湖心冰面还不安全。

我扣紧我的溜冰鞋,单独沿着湖岸在冰上溜了一趟。等我溜回来时,我发现我们上舞蹈课的同学几乎全体都聚集在帐篷近旁,那些小姐,伸着双手,战战兢兢地在冰刀划碎的冰面上走着。弗里茨头一天晚上就把他的雕有鹿头的黄色雪橇存放在水磨坊里,他推着夏洛特小姐跑了一趟又回来了。我们的另一个女舞伴坐到雪橇里,盖上了华丽的虎皮。弗里茨这个喜欢讨好女孩子的少年,这时迟疑了一下,他四下里张望,像是想找一个帮手,替他干这件侍候小姐的苦差事。我及早转弯溜走,因为我在手艺人家庭的妇人和姑娘中看见了莱诺拉·波莱佳,自从参加最后的那次舞蹈晚会以来,我还没有碰到过她呢。小姑娘们轮流坐在一个轻便的手推雪橇上,让我家木匠的小学徒推着跑。我一眼就认出那个雪橇是我从前的游戏伙伴克里斯多夫的。他的妹妹我也看见了,他本人不在那儿。很可能是闪闪发光的冰面引诱他滑到湖上去了,他是本城男孩子中最好的溜冰能手。

我四处溜达了一阵子,犹豫不决,不知道怎样以最礼貌的方式请求罗拉让我为她推雪橇。但每当我走近她,她都有意回避,躲在别人中间。那个小学徒刚好跑了一趟回来。“轮到罗拉坐了!”有人说。但罗拉不想上去。“巴特尔得喝点东西了。”她说,同时往那小学徒手里塞了点什么。

我一听到这话,就想出一个计策来。好像一切跟我都不相干,我飞快地向那些帐篷滑去。紧靠那跟前,弗里茨的母亲喊了我一声。“菲利普,”她嘲弄我说,用大拇指指着我来的方向,“要是你想逮住罗拉——她就在那儿!”

“我当然要逮住她!”我大声说着,滑了过去。

“是啊,是啊,但她不愿再理睬你们这帮小少爷了!”

我到了远处还听到她这么说。我已经站在卖酒的大帐篷前。不一会儿,巴特尔也到了那儿,事先我牺牲了我全部现钱为他买了一杯甜酒和一块夹香肠的黄油面包。“你来尝一尝吧,”我边说边把这两样东西推到他面前,“姑娘们把你累得好苦呀。”

小学徒又吃又喝,胃口很好,我感到可以放心大胆地笼络他:“巴特尔,我替你推一趟雪橇,好不好?”

他用手擦去额头上的汗,继续沉着地大嚼。只在我向他说明游乐的办法时,他点头表示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吃完以后,就回到他那群人里去了。紧接着,我看见罗拉头戴黑绸面小皮帽,两手插在皮手筒里,坐在雪橇上,巴特尔慢慢地、呆滞地操纵雪橇在湖上靠边往前走。他们离开了喧闹的人群后,我无声地蹬着我的平滑的冰鞋从后面赶去。过了不大工夫,我的手就扶住了雪橇的把手,那个小学徒留在了后面。我差一点没欢呼起来,不过我还是咬紧了牙关。那轻型雪橇像长了翅膀箭一般越过闪亮的冰面。

“巴特尔,你简直是飞起来了!”罗拉说。

我稍微停顿了一会儿,我害怕她发觉是我,于是就尽量模仿巴特尔生锈的冰鞋发出的咔嚓声。但我的担心是多余的。罗拉把双手更深地插进皮手筒里,舒服地往后一靠,那小皮帽几乎都要碰到我的胳膊了。“尽管飞吧,巴特尔!”她说。这个“巴特尔”无须她再说第二遍。

我们已经越出了一般溜冰者的区域。没有一丝微风,挂了白霜的芦苇沿着湖岸伸延开去,在斜射的阳光照耀下炫目地闪烁。走得越来越远了,我低头往下看,都能认出透明的冰层底下那像蛇一样游动的鳗草。

湖心吸引着我。我悄悄地把雪橇转向湖心,我们离湖岸越来越远。我回头看,竟连芦苇的闪光也分辨不清了。黑魆魆如镜的冰面一直延伸到离得很远的对岸,几乎看不清那里是坚实的有负载力的冰层,还是一动不动的骗人的湖水。终于到了湖心。没有人的脚印,雪橇像失去希望一般在黑色的深渊上漂浮。没有一棵水草把叶子伸到那薄薄的水晶般透明的冰层上面来,据说这地方的湖水深不可测。只是有时我觉得,在我们脚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模模糊糊地一掠而过。也许是棺材鱼吧?据说这种鱼住在最深的水底,湖上有了猎物,它才浮到水面上来。“如果这是棺材鱼,”我想,“如果冰破裂了!”我的眼睛使劲往黑暗的冰壳里面看,我知道这美丽的鱼就藏在那里面。

我又把雪橇转了个方向,向前冲去,但一直在湖心盘旋。在我们前面,湖水缩成一条狭窄的河流的地方,看得见远处的那座桥,像影子耸立在灰蒙蒙的夜空中。

“回去吧,巴特尔!天冷了!”罗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