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学里(第5/15页)

我没理会她的话。“但愿她回头看一看!”我想,推着雪橇跑得更快。我急不可耐地等着她回头看。但她好像把她的话全忘在脑后了,她默默地低下头,把大衣裹得更紧。雪橇继续飞跑。有时我觉得我们脚底下好像有一种波浪似的轻微震动,那薄薄的水晶般的冰层仿佛在我们飞跑的重压下一起一落。但我一点儿也不害怕,我知道应该怎样对付处女似的冰。

短短的冬日下午,这时差不多完了。太阳在地平线上闪闪发光。寒冷得很,冰嘎巴嘎巴地响。这时,噼噼啪啪的爆裂声越来越响,越过越来越暗的广阔的冰面,从这岸响到对岸。

罗拉猛地一仰身,大叫了一声。

“不要怕!”我轻声说,“没有什么危险,那只不过是晚上的风声。”

她转过身,迷惑不解地注视着我。“是你呀!”她高声说,“你在这儿干什么?”

“不要跟我瞪眼睛!”我说,想抓住她的手。

她把手缩回去了:“巴特尔在哪儿?”

“他留在后面了。是我把你推过湖来的。”

她站了起来。“让我出去!”她喊道,同时流出了眼泪。

我没听她的。我朝回城的方向掉转了雪橇。“罗拉,”我说,“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但她用她的小拳头杵了一下我的胸。“找你那些高贵的小姐去吧!我不愿意跟你往来,不跟你,也不跟你们当中的任何人!”

我勃然大怒。我双手抓住她,硬按她坐下。

“你要安静,罗拉,”我说,声音都有些发颤,“不然,我就再掉转橇头,推你溜一夜,从桥下穿过去,一直推到河水流入平地为止。湖上的冰结实不结实,会不会破裂,我才不在乎呢!”

这时,她侧脸朝湖面瞅了一眼,好像对我的话一点也不在意。但她坐好了,安安静静地让我推着走。我觉得奇怪,不一会儿,她又朝同一侧面偷看了一眼。当我也朝那儿转过头去时,我看见一个溜冰的人从不远的地方朝我们追来。他肯定看见了刚才发生的事,因为他显然在奋力地奔跑,想赶上我们。

我已经认出他了。那是克里斯多夫,从前跟我一起玩的朋友,“拉丁人”的对头。我也知道,现在要出事了,就看我们谁溜得最快了。

“你尽管推吧!”罗拉说,一面把小皮帽推到脑后,露出黑发,“他一定会赶上你的!”

我回答不上来。我推着雪橇比先前跑得更快了。但我喘着粗气,由于跑了这么长的路程消耗了体力,越跑越没有力气了。我听见身后追赶的人越来越近,他一刻不停地默默地紧跟着我们。突然,我听见他的冰鞋紧挨我身边嚓地一横,一只沉甸甸的手放在我手旁的扶手上。“分给我一半,菲利普!”他高声说,同时用另一只手抓住我的胸脯。

我挣脱他的手,推着雪橇前进,使他往我们前面飞出很远。但在同一瞬间,我挨了一拳,向后一仰,后脑勺撞在冰面上。我只迷迷糊糊地听见雪橇滑走的声音,后来我就失去了知觉。

我仰面朝天躺在那里的时间并不长。后来我从克里斯多夫那儿听说,他刚走不一会儿回头一看,见我没跟上去,就返回我们打架的地点。罗拉下来以后,两人都吓呆了,她帮着把我抬到雪橇上。对这一切我自己只有一点模模糊糊的感觉,如梦初醒一般。有时我还能听懂他们的一两句话。“还是穿着你的大衣吧,罗拉!”我听见克里斯多夫说。“不,我用不着,我要奔跑。”同时我感觉到有样温暖的东西落在我身上。雪橇慢悠悠地向前移动。后来我又神志不清了,但我觉得,我身边有人在低声哭泣。

我完全清醒时,已经躺在磨坊主人住房里的软椅上,他就住在紧靠水磨池的湖岸上。罗拉必须随她母亲回家去——那时她母亲也出城跟大家一起游乐来了。但克里斯多夫留下来,按照女主人的吩咐忙着用湿手巾敷我的头。我睁开眼,看见他坐在身旁的椅子上,两膝间夹着一个盛了水的瓦盆。他正想更换湿毛巾,却把手撤了回去,怯生生地问我:“我可以帮助你吗,菲利普?”

我坐了起来,努力集中我的思想。我的头很疼。“不,”我说,“我不需要你帮助。”

“要我从城里给你找什么人来吗?”

“你走吧,我一个人可以回家。”

克里斯多夫犹豫不决地站起来,把瓦盆放在桌子上。

紧接着,屋门咯吱响了一声,他握着门把手,但没有走。我回头,看见我的老朋友的眼睛饱含一种诚实的忧伤表情注视着我。

我只犹豫了一刹那的工夫。“克里斯多夫,”我说,同时站起来,把手伸给他,“要是你有时间,就在我这儿再待一会儿。你可以搀着我,我们回头一起进城。”

他的脸上泛起了喜悦的光辉。他抓住我的手,紧紧地握着。“我不该打你那一拳,菲利普!”他说。

半小时以后,天完全黑了,我们慢慢地走回城里去。

可是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过去。第二天早上,我起不了床,只好向我的父母承认,我在冰上重重地跌了一跤。

第二天晚上,我差不多完全复原了,母亲把一个用糖箱木板做的小笔盒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这是那个克里斯多夫·韦尔纳送来的,”她说,“他说是他亲手给你做的。”

我把小盒拿在手里。小盒做得很精巧,盒盖上甚至还有一幅小的木刻画。

“他还问过你的身体状况哩,”母亲继续说,“是不是昨天在城外你们又恢复了过去的友谊?”

“恢复友谊?妈妈,那种做法能看做是恢复友谊吗?”我含笑说。

好心的母亲一刻也不放松地追问,直到我向她坦白了我的小小的冒险故事为止,中间她还打断我,问了几个问题,温和地责备几句。但果然应了她的话,拉丁人和木匠儿子恢复了友谊。从此,我每月正规地按照约定的钟点到老韦尔纳的作坊去,为的是在这位能工巧匠的指导下至少学到初级的木工手艺。

在宫殿花园里

画眉鸟在歌唱,春天激荡我的心,从地下出来的精灵何等优美,何等可爱,人生如梦,像花,像叶,像树。

已经是春天了。夜莺没有报春,有时即使有一只夜莺向我们这里飞来,我们海岸的西北风也要很快把它吹走。但夜莺在古老的宫殿花园的林荫道里叫个不停,这花园位于两条街道的夹角中间,现在已归本城公有。花园大门对面,市场大街那些园子背后的一片草地上,从昨天起就搭起了一个旋转木马,因为现在不只是春天,而且还是年市的日子,年市要办整整一个星期哩。手摇风琴手,特别是弹竖琴的少女,都来了。戴红帽的学生们臂挽臂在临时摊棚中间闲逛,想尽可能捕捉亚洲少女的一瞥,平时在我们这里是看不到她们的。年市期间,拉丁学校和别的学校一样,当然也放假。我特别喜欢这些假日,尤其因为不久前我刚升入高年级,除了戴红帽,还可以穿一件自己设计的黑色束腰上衣。晚上随时都有漂亮的轻浮子弟聚集在灯火辉煌的市政厅地下餐馆里轻歌曼舞,现在我无须像平常那样逗留在这餐馆的阶梯口了,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走下去,找一个外国模样的姑娘跳舞,任何人也不会再说长论短。但恰恰在这个时候,我喜欢一个人到田野里去漫步,而且心里很有把握,觉得她就在那儿,我随时都可能碰到她。我宁可暂时抛开一切繁华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