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大洋彼岸(第4/12页)

“就在临行前,我那位性情开朗的嫂子寄来了一封信。

“‘要是你很快到来,’她这样写道,‘我们就能一起阅读儿童故事了。我的书里还有一些栩栩如生的画面,在一幅画上画着一个强盗的未婚妻,她脸蛋又白又美,头发乌黑。她垂着头,两眼盯着她的那只无名指,因为在那里曾有过一枚戒指,她把它送给那个不忠实的强盗了。’我手里拿着信,猛地跳起来,从我要带走的东西里翻寻,找出一个我用来保存各种小巧珍贵物品的象牙盒。燕妮送给我的那枚戒指也在小盒里。这枚戒指上挂了一条黑绸带,不用说,在那些分别后最初的日子里,我总是私下里把它贴身戴在胸前。后来它就进了这个小盒,跟别的稀罕物件待在一起了,这个小盒我很早以前就得到了。这时,我又不由自主地做了我小时候做过的事:我面带微笑,自我解嘲地重新把那枚戒指挂在脖子上。”

“在回去的路上,”阿尔弗雷德中断回忆说,“你不要怕绕一个小弯!那座庄园离这里只有一英里远。汉斯对我说,你早就答应去探望他们了。你会亲眼看见那个庄园确实像我母亲信里写的一个样。”

去年六月的一天下午,我离开阳光曝晒的公路,驶进通往庄园的林荫大道的阴凉中。马车很快就停在一座城堡似的建筑前。那座建筑是按照所谓五斗橱风格修建的,由于装饰浮华而显得过于沉重,尽管如此,那鲜明的轮廓和极具立体感的浮雕还是使我想起已逝时代的富丽堂皇。汉斯和他的格蕾特在门前的台阶上迎接我。当我们穿过那宽大的前厅时,他们示意我要小声说话,因为我们的母亲还在睡午觉。

我们走进正对着房门的一间明亮的大厅。里边有两扇洞开的门通向露台,露台下边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大片草地,不管从哪个方向喊,必须大声吼,声音才能传到露台上来。在这片平原上,处处都是一丛又一丛高茎和矮茎的玫瑰,此刻正有各色鲜花在争奇斗艳,空气是那么芬芳馥郁。草地的后面,是一片灌木丛,丛林和草地一样显然都是近些时候培植起来的。在丛林的那边,相当远的地方,有一个与花园同等宽广的“散心林苑”,那是原来的创建者布置的,那里耸立着很高的树墙,树枝和树冠都修剪得很整齐。所有这一切都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在我面前。

“对我们这个乐园,你有何感想?”我年轻的嫂子问。

“有什么可说的呢,格蕾特?你丈夫买到这座庄园有多久了?”

“我想,到今年五月,就两年了。”

“这位讲究实际的庄园主,会容许这么一大片土地闲置不用吗?”

“唉,你说哪里去了,不要装成只有你才懂得什么是诗的样子!”

我哥哥笑了,他说:“不过,他是对的,格蕾特!事情就是这样,阿尔弗雷德,我无权损坏这些美景,这是合同上规定的。”

“感谢上帝!”

“我才不管呢。在一个小水池中间,如今还立着一个纯粹路易十五时代风格的维纳斯雕像。本可以重金把它卖出去——像刚才说过的,不行啊!”

就在这时,格蕾特抓住了我的手。

“你回头看哪!”她大声说。

我背后的门槛里,站着一位身穿白色夏裙的少女,她,我当然不会认不出。还是闪烁着西印度植物园主女儿的那双异样的眼睛,向来那么不服帖的黑发,现在却盘成了一个光亮的发髻,那发髻在她那细小的脖子后似乎显得有些沉重。

我迎面朝她走去,但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我那位爽朗的嫂子就快步走到我们俩中间了。

“等一会儿!”格蕾特喊道,“我从你们的嘴唇上已经看到了‘您’和‘燕妮小姐’以及一切不太合适的称呼。这样就失去我们的家庭气氛了。我看,你们还是想一想那棵老梨树吧!”

燕妮一只手捂住她女友的嘴,另一只手伸给了我。

“欢迎你,阿尔弗雷德!”她说。

她的声音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了。她喊我名字的特有语调和当初喊我时一模一样,因此我非常感动。

“很感谢你,燕妮,”我说,“你的声音跟小时候完全一样,不过,这个名字想必你很久都没叫过了吧。”

“我向来没遇到过另一个阿尔弗雷德,”她回答,“你又老躲着我。”

我还没来得及应对她的指责,格蕾特就把我们俩分开了。

“好了,”她大声说,“现在嘛,燕妮,你来帮我煮咖啡。他是经过长途跋涉的。我们的母亲就要过来了。”

话音刚落,母亲就走进门来。和母亲重逢,是一件激动人心的事。她本来以为已经失去了这个儿子。现在她把儿子紧紧地搂在怀里,亲他,像对小孩子似的抚摩他的面颊。我站起来,想把母亲扶到一把安乐椅那里去,这时,我看见燕妮脸色苍白,泪水盈眶,靠到一个柜子上了。当我们从她身边经过时,她冷不丁一惊,手里端着的一个陶瓷碗就掉在地上摔碎了。

“请原谅,原谅我,亲爱的格蕾特!”她边喊边搂住她的女友。

格蕾特温柔地把燕妮领出房间。

我的哥哥微微一笑。

“她怎么会这么激动!”他说。

“她是很有同情心的,汉斯!”我们的母亲深情地目送她走后这样说。

格蕾特又走进房间里来。

“我们让她一个人待一会儿吧,”格蕾特说,“这个可怜的孩子原本就心绪不宁。她的父亲写信来了,说近几天就会到这里来,然后让她跟父亲一起到皮尔蒙特(5)去。”

这时我才了解到,这位富商现在已经没有自己的产业了,正准备在去温泉休养之后迁进新建的住宅,并把他的女儿领过去管理家务。看来,格蕾特跟他并不十分友好。

“这是燕妮的父亲,”她说,“不过——噢,我真恨他呀,这个人!他为自己的女儿可以大把地花钱,对女儿人格的培养却不肯付出万分之一。是吧,汉斯,”她继续说,她丈夫正打趣地抚摩她的头发,好像让她消消气似的。“你只要读一读燕妮收到的任何一封回信,就会明白。至少我看不出那和收据之类的东西有什么区别。”

我母亲拉起我那年轻嫂子的双手。

“哎呀,我们格蕾特也是太冲动了,”她说,“我早就认识这个人了,就是说,那是很多年以前。但他不得不与生活的艰难困苦作斗争。所以,我们的性情仍然是温和的,他的心却变得冷酷了——情况大概就是这样。”

后来,我们就坐在一起了,我不得不根据我的亲人的问话,再把我在信中已说过的一切讲述一遍。这时,燕妮也回到我们这里,静静地坐在格蕾特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