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色紫罗兰(第2/8页)

老女仆的一番介绍看来得到了证实。一眼就可以看出那个约摸四十岁、举止端庄的男人便是莱茜的父亲。他扶着一位年轻漂亮的太太下了车。她的头发和眼睛几乎都跟女孩的头发和眼睛一样乌黑,她已成了小姑娘的继母。只要对她匆匆一瞥,就可以看出她是个端庄的女人,但年纪并不太轻。她以辨认的目光环顾四周,并且亲切地一一致意问好。她的丈夫领她进了屋,进了房间,她在这里闻到了鲜艳玫瑰的扑鼻花香。

“我们就在这里共同生活,”他一边将她按到一张柔软的沙发椅上,一边说道,“别离开这间房间,在你的新家庭里再也找不到比这儿更好的休息地方啦!”

她抬眼深情地望着他:“但是你……你不想跟我一起留在这儿吗?”

“我去把家里的心肝宝贝领来。”

“对,对,鲁道夫,你的阿格尼!方才她究竟待在哪儿啦?”

他走出了房间。在他们到达的时候,莱茜藏在老女仆安妮的背后,所以父亲没有注意到她。这会儿他看到,莱茜迷惘地站在外面走廊里,于是把她高高地举了起来,并且这样托着她进了房间。

“这就是你的莱茜!”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莱茜放到她继母脚前的地毯上,随后便转身出去了,好似要去安排一些其他的事情,其实他是想让她们俩单独待在一起。

莱茜慢慢地站了起来,默默地站在这位年轻夫人的面前。她们彼此以困惑而又打量的目光对视良久。最先开口的人大概总是设想,她当然会得到亲切的回答。她终于抓住小姑娘的手,说道:“你一定知道,我现在已是你的母亲啦,难道我们不要相互热爱吗,阿格尼?”

莱茜的目光避向一边。

“但我可以叫你妈妈吗?”她胆怯地问。

“当然可以,阿格尼,你愿意喊妈妈还是母亲,听你喜爱!”

女孩不知所措地望着她,并且惴惴不安地回答道:“我还是叫妈妈为好!”

年轻的夫人迅即向她投去目光,她那乌黑的眼睛盯着女孩乌黑的眼睛。“是喊妈妈,而不是喊母亲吗?”她问。

“我的母亲已经死了。”莱茜小声地说。

年轻的夫人不由自主地推开孩子的手,但立即又一把将她拉了过来,猛地将她搂在自己怀里。

“莱茜,”她说道,“母亲和妈妈是一回事啊!”

莱茜一声未吭,她只叫死者母亲。

谈话结束。莱茜的父亲又走进房间。他看到年轻夫人把小女儿搂在怀里,满意地微笑了。

“现在去走走吧,”他高兴地说着,并向年轻夫人伸去了手,“你是这座屋子里所有厅、室和财产的女主人啦!”

他们一起走出房间,看了楼下各个房间,看了厨房和地窖,然后从宽阔的楼梯爬上楼去,进了大厅,到了楼梯两边朝着宽敞走廊的斗室和小间。

天色渐渐昏暗,年轻夫人沉重地挽着丈夫的胳膊。走到哪儿,门都敞开在她的面前,这几乎是卸去了她肩上的一项新的重担。他高兴得脱口而出的问话,得到的回答却越来越简短了。最后,他们在他的工作室门口停住了脚步,这时他也默默无语,托起那无言倚在他肩上的美丽面庞。

“你怎么啦,伊莱丝?”他问道,“你不高兴?”

“哦,我很高兴!”

“那进去吧!”

他推开了房门,一缕柔和的光线投到他们的身上。夕阳的余晖把一层金黄色染在小花园那边的灌木丛上,又透过西边的窗户辉映到房里。在这柔和的光线中,墙上那画像里的俊美死者低垂着目光,在她下面那暗淡金光的框边里插着一枝像是盛开着的鲜艳的红玫瑰。

年轻夫人不由自主地将手按到胸口,目瞪口呆地定定望着这幅栩栩如生的妩媚少妇的画像。但这时她的丈夫紧紧地拥抱了她。

“她是我往昔的幸福,”他说道,“而你是我现在的幸福!”

她点点头,但默默无语,只是急促地呼吸着。唉,这位已故夫人倘若还活着的话,那这座屋子的空间便容不下他们两个啦!

像先前莱茜待在这儿时的情况一样,此刻,北边大花园里,一条狗又在狺狺狂吠。

她丈夫温存地把她拉到好张望到那儿的窗口:“你瞧瞧这儿下面!”

在下面那条环绕一块大草坪的小径上蹲着一条黑油油的纽芬兰长毛警犬,莱茜站在它的旁边,用自己的一条黑辫子在狗的鼻子上不住地画着小圆圈儿。接着,这条狗便掉转头去,大声吠叫起来。莱茜乐得咯咯大笑,并又去逗它。

看到这孩子的顽皮,父亲不由地微微一笑,但他身旁的年轻夫人脸上却无一丝笑容,好像掠来一片乌云遮没了她。“倘若她是孩子的母亲就会笑了!”他心里这样思量,但高声地说道:“这就是我们的尼罗,你也得认识一下。伊莱丝,这狗和莱茜是要好的伙伴,这只庞然大物甚至还为她拉玩具小车呐。”

她抬起头来望着他。“这儿的事情是这样的繁杂,鲁道夫,”她心不在焉地说道,“我若能理出个头绪来就好了!”

“伊莱丝,你精神有些恍惚!这家庭就是我们和孩子,是再简单不过的了。”

“再简单不过吗?”她轻声重复着这句话反问道,并将她的目光去紧紧追随那个正在和狗绕着草坪奔跑的小姑娘。之后,她惊恐万分地抬眼望着她的丈夫,猛地搂住他的脖子,央求说:“帮助我,支持我!我觉得担子很重。”

几个月时间过去了。年轻夫人似乎并未忧心忡忡。她主持家务井井有条,她那和善而又高尚的品质使仆人们都乐于听从差遣,来访的任何人也都觉得,现在主人又有一位能力不相上下的贤内助了。就她丈夫锐利观察的目光来说,却是另有看法。他十分清楚地看出,她跟家里的小姑娘相处,有如跟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外人打交道一样,而她作为具有责任心的继母本当格外细心地照管这个孩子。她有时无限深情地投入他的怀抱,好似她不得不明确肯定,她是属于他的,而他又是属于她的——这也使富有阅历的丈夫心情不能平静。

莱茜也没有产生亲切的感情。自从她的继母进入这座屋子后,她如此明显地保持着对自己母亲的怀念。一种怜爱和明智的心声要求年轻夫人跟这女孩谈谈她的母亲。这幅美丽的画像也确实存在呀!它挂在她丈夫书房的墙上,但她甚至避免它在自己脑际闪现。她也曾多次鼓起勇气,双手将女孩拉向自己身边,但她的嘴唇偏不听她使唤,不吐一言。莱茜在她做出这样热情的举动时高兴得乌黑的眼睛闪闪发光,但之后便沮丧地走开了,因为她并不怎么期望获得这位漂亮夫人的慈爱。像孩子们惯常的情况那样,她的确是默默敬重夫人的。但夫人每次都不知道谈话从何谈起,每次都缺乏打开由衷交谈之门的钥匙,她总是觉得这一桩事情不好说,那一桩事情又不能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