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九章 逃生(第4/4页)

大家哈哈大笑。

“去乞讨面包?胡说!”

“你嚼什么舌根呀?我们知道你是为什么被送到这里来的。你和你的瓦夏叔叔杀了一个农民,因为他让你们的牛中了魔。”

笑声更大了。他们当中比较严肃的人却是满脸愤慨。

“胡说!”斯库拉托夫喊道,“那是米奇卡造谣!不是造我的谣,是造瓦夏的谣,把我也一起扯进去了。我是莫斯科人,从小就到处流浪。教堂执事教我读书写字,他拉着我的耳朵,叫我念,‘跟我说。主啊,请原谅我。大慈大悲的主啊……’然后他又要我跟着他说:‘你的大恩大德,他们把我送到警察局去’等等。嗯,我从小就开始这样了。”

大家又笑了起来。这正是斯库拉托夫所需要的。他不能不装些傻样。大家很快就把他晾在一旁,又开始严肃的谈话。参加谈话的多数是老年人和干这种事情的高手。那些年轻一点的和顺服一点的人只是伸长脖子看着他们,听着他们讨论。一群人聚集在厨房里,当然,这里没有士官。如果他们在场的话,囚犯们是不会多说话的。在这群特别兴奋的人们当中,我注意到一个鞑靼人玛米特卡,身材不高,外表有些滑稽。他几乎不会说俄语,一点也不懂其他人在说些什么,但是他依然从人群里探出头来听大家说话,貌似高兴地听着。

“怎么样,玛米特卡,妙不妙?”被大家晾在一旁的斯库拉托夫和他胡搅起来打发时间。

“亚克西[17]!呃,亚克西!”玛米特卡喃喃自语,可笑地向斯库拉托夫摇晃着脑袋,“亚克西!”

“不会抓住他们的,会吗?”

“会的,会的!”玛米特卡摆动着脑袋,又挥舞起双臂。

“你撒谎,我不懂,那还等什么呢?”

“是的,是的,亚克西!”玛米特卡点点头。

“嗯,亚克西!”

斯库拉托夫拍了一下帽子,把它低低地戴在他的眼睛上方,从厨房走了出去,露出愉快的神色。留下玛米特卡一个人在那里发呆。

监狱里严加看守的监禁和狱外的追捕持续了整整一个星期。我不知道囚犯们是怎么及时准确地得到长官在狱外的所有消息的。最初几天里,所有的消息都是对逃犯有利的,他们简直像在人间蒸发了。囚犯们只是笑着。一切对逃亡者命运的关注已淡漠了。“找不到了,追不上的!”我们得意地说道。

“他们简直像射出去的子弹!”

“再见了,不要吓唬人了,很快就折腾完了!”我们知道,他们把邻近的农民都赶出来,守候在所有路口及所有可疑的地方,所有的森林、所有的沟壑里。

“废话,”我们笑着说,“他们一定有地方可以躲藏的。”

“一定有的!”又有人说,“他们不是那种糊涂的人,一切后续早就安排好了。”

还有人在作进一步的假设,有人说逃犯至今甚至还在郊外某处住着,躲在地窖里等待时机,直到恐慌过去,让头发长出来。他们可能还要住上六个月到一年,然后再离开这里……

总之,每个人都处于一种轻松浪漫的心态中。突然,在第八天传来了谣言,说逃亡者被发现了。当然,这种荒谬的谣言当即就被囚犯们蔑视地拒之门外。可是那天晚上,传言被证实了。囚犯们开始担心。第二天早上,城里有人说,他们被抓住并被押解回来。午餐后,知道了更多的细节:他们是在七十俄里远的一个村子里被抓获的。终于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士官长从典狱长那里回来主动地宣布,晚上将直接把他们送进监狱的警卫室。这个消息毋庸置疑了。这个消息带给囚犯们的影响是难以想象的。起初大家好像很生气,后来又变得很郁闷。然后,又露出了一种微弱的嘲笑。最后开始大笑,但笑的不是他们被抓住了,而是笑被抓住的人!刚开始只有几个人笑,然后几乎所有的人都笑了,除了一些严肃、坚强的人,他们有自己独立的思想,他们绝不会被嘲笑给弄糊涂的。他们沉默着,蔑视这群轻浮的大众。

总之,就像以前赞扬库利科夫和阿—维姆一样,囚犯们又以同样的方式羞辱、侮辱他们。好像库利科夫和阿—维姆不知何故得罪了他们。有人用轻蔑的语气开始讲这两个人无法忍受饥饿,到村里乞讨面包。这是流亡者走到最后耻辱的一步了。然而,这是瞎编的。事实是他们躲进森林里,被森林外面的人包围无处可去,眼看没有逃生的可能性,他们才出来自首的。他们已经别无选择了。

晚上,他们确实被警方捆绑着手脚押送回来,大家都跑到围栏边观看。当然,除了典狱长和卫戍官停在警卫室门外的马车以外,什么也没有看见。逃犯被关押在密室里,第二天上了脚镣押去法庭受审判。对他们的嘲笑和蔑视很快就自行消失了。我们打听到更多的细节,我们了解,他们除了放弃,毫无其他办法了。大家都焦虑地注意审判进行的情况。

“他们至少会被打一千鞭的。”有人说。

“一千?”有人说,“他们会被打死的!阿—维姆也许会挨一千,而那一位,肯定会被打死,因为他是属于特科的。”

但是他们没有猜对。阿—维姆只挨了五百下,因为考虑到他过去的表现还算令人满意,再说这又是初犯。库利科夫好像挨了一千五百下。处罚相当宽容。他们都是好人,在法庭上没有乱咬人,说话清楚明确。他们说从监狱里逃出去以后,没有去过任何地方。最可怜的是科勒。他失去了一切,失去了他最后的希望。挨的打也是最多的,似乎是二千下,审判后就被送去某个地方,再也没有回到我们的监狱里。阿—维姆受的处罚最轻,因为他外表看起来很是软弱可怜,医生也帮了不少忙。但他竟然在医院里夸口,他现在什么都能做,一切都准备好了。库利科夫还和平时一样庄重、有礼貌,服刑后回到监狱,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但是囚犯们不这样看他了,虽然库利科夫时时处处能保持自己的体面,囚犯们却不是那样看待他了。他失去了囚犯们的尊重,囚犯们对他也没有那么客气了。因此,库利科夫的名声大大减弱了。这个世界上,成功就是一切!


[17]鞑靼语,“妙”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