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5/10页)

“怎么,阿瑟已经打算再结婚了?不瞒你说,我是很爱慕咪咪的。”

“柏拉图式的?”

我脸上虽然笑着,心里却颇为不快。我觉得艾洪似乎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接替我成为咪咪或任何姑娘的情人。我说,“要打听咪咪的情况,最合适的人是咪咪本人。不过我想说的是,我认为她对求婚是不会感兴趣的。”

“那就好。”

我没有表示任何赞许之意。

“奥吉,”他脸容舒展,满脸堆笑地说,我知道这是谈正事的表情,“我想也许我儿子能在你们的组织里找个事做。”

“他在找工作吗?”

“不,是我在替他找。”

“我可以试试看,”让我帮这个忙实在太为难了。我可以想像阿瑟在工会总部俯身坐在办公桌前,一个手指夹在《瓦雷里诗集》的书页中,或者一本他所感兴趣的别的书中。“要是他真有意,咪咪倒可以帮他的忙,”我说,“我找到这份工作就是因为她有人认识。”

“谁有人认识,你的朋友?”他仍狡猾地希望引我上钩,要我承认和咪咪的私情,可他枉费心机。“哦,”他说,“你总不至于告诉我说,你精力这么旺盛而没有一个要好的朋友吧?”他说这话时很得意,一时把自己的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可是,后来那小孩搂着米尔德丽德的脖子欢叫起来,他的脸色顿时又从色迷迷变为忧伤严肃。

真的给猜着了,我确实有个女朋友。她是个希腊姑娘,名叫索菲·杰拉狄思,是一家豪华饭店的收拾客房的女工。她是来我那儿申请入会的一个代表团的发言人。她们每小时只挣两角钱工资,当她们去见她们所在工会的头头要求他出面提出加工资时,他正在打扑克,不肯为此分心。她们知道他跟资方暗地勾结,沆瀣一气。这位娇小玲珑的希腊姑娘身材、双腿、嘴巴和脸蛋,样样都长得美丽动人。她的双唇向前微伸,由于那两颗明亮的眸子,使它们的表情更显温柔。她有一双勤劳的手,但是干粗活并没有影响她的美貌。我甚至一分钟也没法装出我没有迷上她。一见到她,我便觉得她眼角的秋波脉脉含情,这把我给迷住了。我心中也涌起了一股柔情,而不是那种使你变得像尼罗河之土一样既肥沃又会龟裂的情欲。

女工们一签完名,她们便十分激动,义愤填膺,放声高呼起来,仿佛是这些脸色苍白的女工们在过塞斯摩弗洛斯节[4]。她们要求我们立即领导她们进行罢工。可是我解释说——一面像往常一样对这种条文主义的虚伪感到恶心——这涉及双重工会的问题,从法律的角度上讲,她们是由美国劳工联合会代表的,其他工会不得从中插手。可是当大多数雇员都加入产业工会联合会时,便可以进行改选。可是她们一点也不懂得这个道理,而且她们的叫喊声太大,我没法跟她们说话,于是我便叫索菲随我出来,以便把情况向她交代清楚。当时走廊上没有人,我们立刻冒失地接起吻来。我们俩的腿都颤抖着。她低声对我说,我不妨过后再对她详细解释,她可以先把妇女们带走然后再回来。我锁上办公室的门,等她一回来,便把她带到我的宿舍。我们不能去她家,她跟她姐姐住在一起,她们俩已跟一对兄弟订了婚。再过六个星期,到六月份,他们便要结婚。我见到过她未婚夫的照片,是个镇定而看似可以信赖的人。索菲自认为这样做合情合理,先寻欢作乐一番,把欢乐储备起来,这样结婚之后就不会再有非分之念了。她长得非常秀气,她身上的一切都小巧玲珑,精细紧密,处处都光滑异常。艾洪在我脸上看到的喜色,就是索菲给予我的欢快。

凯约·奥伯马克出于男子汉的自尊,没有问起我索菲的谈笑声、喧闹声什么的,可是咪咪问了:“你带回来一个什么骚货呀,整天叽叽呱呱的?”她是带着嘲讽的口吻问的,然而我觉得她是出于妒忌,“她还给自己带来了一个拉拉队。”

我一时回答不出,因为我从未想到会有人来问。

“前几天还有另一个人来找过你,”她接着说,“我忘记告诉你了。这儿都快要变成圣地啦。”

“是谁?”

“是位年轻的小姐,比你那位叽叽呱呱的姑娘要漂亮。”

我不由得心中一怔,莫非露西改变想法了,“她没有留下字条?”

“没有。她说她必须跟你亲口谈,我看她心急火燎的,不过也许是她不习惯爬楼梯,所以气喘吁吁的。”

我并没有因为想到可能是露西而特别激动。我对她已经不再有兴趣,我只是对她的来访颇觉好奇。

我跟咪咪讲了艾洪对阿瑟的意见。如果艾洪对她不满,她一定会更加激烈地反对他。

“什么,那个臭老头!”她说,“我一走近他,他就把手放到我的大腿上。我可不喜欢这种老头子,他们自以为性欲十足。”

“啊,你得谅解他,”我说,“那是他向人致意和向女人献殷勤的方式。”

“活见鬼!谁叫一个老残废还这么好色!”

“其实他是个很好的老人。我从小就认识他,对我来说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

“对我来说他是个一文不值的家伙。他待阿瑟太坏了。”

“什么,我认为他爱阿瑟胜过爱世界上的一切。”

“你就只知道这么一点!他一直拿他出气。老实说我不得不帮他逃离那个家,因为老家伙为了那个孩子的事一直把他往死里整。”

“那做母亲的不是要把孩子领走吗?”

“我没能从阿瑟那儿打听出她是个好姑娘还是个荡妇。他说什么都含含糊糊的,除非是讨论思想观点。什么样的母狗,已经生下的孩子还忍心把他扔掉?莫非她有病。你知道,这是脑子有问题。”

“阿瑟没告诉你她人怎么样?”

“像这种事你没法向阿瑟刨根问底。他的心思一向不放在这种事情上。”

我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听他亲口说起过,他父亲为他所做的一切。艾洪对这事一直很伤心。他一心指望着阿瑟。蒂莉也是这样。眼下这种情况只是经济大萧条的一个侧影。子女带了孩子回来住在父母家。”

“为什么对艾洪和对他那条街上的波兰人或德国人就该有所不同呢?要是有所不同,那就更坏事,只会促使那个老糊涂大吹其牛,认为他理应比周围的人有更好的命运。只有当人人都有相同的境遇时,那样我们才能真正看清谁好,谁坏。而且阿瑟的遭遇又有什么特别令人伤心的呢?无论从哪方面讲,他都比弗雷泽强。听说弗雷泽带着他老婆回来了,看来我借给他的钱他不会还我了,因为这就等于他承认自己做错了一桩事,而他是那种对过去、现在或将来做错的事,决不肯承认的人。昨天,有个姑娘捧着一本书,读着读着突然笑了起来,后来她指给我看——你知道,我是几乎从来不看小说的。上面说,‘谬见从未接近过我的头脑’。这是梅特涅亲王[5]的话。没错,弗雷泽也会这么说的。我认为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自己。他从来没有误过一班火车。天啊,你的那位艾洪先生,一定会喜欢这样一个始终头脑冷静、伶牙俐齿、从不误车的儿子的。可阿瑟是个诗人,那位老风流却偏偏不让他那样,不愿做维庸[6]和兰波[7]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