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6/10页)

“哦,原来是这样!”我说,“那么艾洪对阿瑟做了些什么,把他弄得这样痛苦的呢?”

“他一天到晚都责备他,伺机侮辱他。昨天,老家伙给那小孩喂糖果吃,阿瑟对他说这样对孩子不好,老头子便说,‘这是我的家,他是我的孙子,要是你不喜欢,你就给我滚他妈的蛋!’”

“啊,这太粗暴了。阿瑟应该发作。他干吗要忍着呢?”

“他没法离家。他身上没有钱,而且他还有病。他得了淋病。”

“哟!他什么都有了。是他告诉你的?”

“嗨,别傻了。你想我是怎么发现的?当然是他告诉我的。”

她微微一笑,脸上泛起真正激动的光彩。如果说以前我没能觉察,现在我该看清了——她对他已经铁了心。她迷上他了。

“我要帮他摆脱困境,”她说,“他现在找医生看病去了,等这件事一了,他就打算离开他父亲家。”

“带着孩子?”

“不。有人会照管那个孩子的。亏你想得出来!因为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他就该成为一个家庭主妇吗?”

“要是他给她点钱,也许她会留着那孩子的。”

“你怎么知道?是啊,也许那是最好的办法。老年人是不应该抚养孩子的。”

“艾洪要我帮阿瑟找个工会组织者的工作。”

她一听这话,大为吃惊,一笑不笑。只是一个劲地盯着我,仿佛要我承认人们能把自己搞到多么荒唐的境地而永无止境。接着,她就顾自干起自己的活,洗起袜子和内衣来,嘴上则一言不发。

当然,在阿瑟患淋病期间,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工作的,因而我暗自盘算,最好能编造出一个中听的理由哄一哄艾洪。我有了一个理由,对他说适合阿瑟这样水平的职位眼下还没有空缺。尽管这肯定会让老头子听起来不那么顺耳,因为这关系到他过去为阿瑟感到自傲的优越感。但这种说法听起来倒也合乎情理,他们不能给阿瑟这样的人物随随便便地安排一个碰巧有空缺的一般工作。

至于露西·麦格纳斯(我实在想不出还会有别的人),我仅仅感到有点奇怪,并没有把她来访的事放在心上。直到事隔几天之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女人的敲门声。她来得实在不是时候,当时索菲·杰拉狄思正穿着衬裙坐在我的床上,我们俩正在说着绵绵情话。索菲听到后大吃一惊,我连忙说,“别担心,宝贝,没人会来打扰我们的。”我这话她听了很高兴,于是我们接着便开始接起吻来。可是弹簧挂钩的环链响个不停,在欢爱时传来这种声响特别让人难受。除了这个古怪的敲门人之外,这声音会把任何人都给撵跑的。那女人在门外叫道,“奥吉——马奇先生!”这不是露西·麦格纳斯的声音,原来是西亚·芬彻尔。不知怎的,我记住了那声音,而且立刻分辨出是谁。我起身下床。

“嗨,穿上睡袍,”索菲说。才进行到亲吻阶段,另一个女人就已在门口叫唤,她感到十分扫兴。

我把头伸出门外,用肩膀和赤脚挡在门口。真的是西亚。她曾在那张条子上留言说,我以后还会见到她。现在她果真来了。

“很抱歉,”她说,“可是我已经来过两次了。我想见见你。”

“我想,只有一次吧。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雇了一个私人侦探。那个姑娘没告诉你我来过两次,她现在跟你在一起吗?你问问她。”

“不,不是那一个。你真的去找私家侦探了?”

“我很高兴不是那一个。”

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

她有些沉不住气了。那张机敏的脸,跟我记忆中的已经有所不同,清秀但神情不够沉着,颧骨宽阔,脸色苍白,鼻孔张得老大。我想起咪咪曾对我说过,她爬楼梯时有点气喘吁吁,这一定也是因为发现我并非独自一人但她决不灰心失望之故。她身穿一套棕色绸衣,上面有非常醒目的水纹图案;不管怎么样,她仍想要我注意她的衣着。但与此同时,她那双戴着手套的手和插着花饰的帽子在颤动,我感到她全身都在微微发抖;她那挺括的绸衣也不断发出颤动的窸窣声,如同海水擦过船舷的沙沙声,声音虽小却显出海洋的广阔和深邃。

“这没什么,”她说,“你怎么能想到我会来呢?我并不指望我们……”

我觉得根本没有要她宽宥的必要,仿佛我应该一心等着她似的。我原本完全有权对此付之一笑,但我不能那样做。我原本认为她是个脾气古怪的阔小姐,她惟一的大事是跟她妹妹竞争。可是现在我不能再继续这样想了,因为不管事情是怎么开始的,现在显然是另一回事了。虽然激发你开始的动因并不太好,可是一旦进行起来,便会找到更好的理由。

她也许就是这样,但我没法断定主要的理由是什么,是崇高的思想还是病态的心理,她这是在跟个人的傲慢自负作斗争,还是撇开个人,与束缚年轻女子的种种社会偏见作抗争——那些像铁钉般尖利的习俗可怕地戳在社会中更为软弱的女子身上。我的意思是说,她是奋力抗争,还是出来找个折磨人的机会。不过,不管从哪种意义上说,这决不是我所想到的或感到的全部。要不我早就把她给撵走了。因为我太喜欢索菲·杰拉狄思了,不会只因自己感兴趣或受到奉承而抛弃她。或者是因为我看到一个机会,可以通过她姐姐跟埃丝特·芬彻尔重续旧情。我早就说过,我这人一向没有记仇积怨的本领。可是突然之间索菲变得和这事毫不相干了。

“你在做什么?”我转身问她。她已经穿好鞋子。我看到她举起双臂,那件黑色套衫落在她的肩上。她柔软地扭动着身子往里钻,把它拉过胸部和臀部,然后摇了摇头,把头发甩开。

“亲爱的,要是这个人是你想要见的……”

“可是,索菲,今天晚上我要跟你在一起。”

“你我只是在婚前纵情欢乐一番罢了,是不是?也许你也就要结婚。我们只是一段露水姻缘,对吗?”

“你别走,”我急切地说。可是她全然不听,而且在她抬起膝来系鞋带时,特意遮住大腿根部不让我看到。因为我的口气听起来不够坚决,通过遮掩她那赤裸大腿这一举动——并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带着一种低头的屈从。她已从恋人那欲焰的烈度上退缩下来。要想重新拥有她,我意识到势必要通过无数次考验,也许最后只有求她嫁给我才能如愿。于是我心中暗自承认,她走是对的,因为我已经再也不能真诚地奉献那种使我们相聚在一起寻欢作乐的情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