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4/10页)

“哦,非常喜欢。”

她的衣着打扮非常时髦,而且要不是脸部肌肉上明显地流露出强忍的表情,她那细直的眉毛和嘴唇本来似乎还有几分动人之处。她掩饰不耐烦的本领实在太不高明了。她当然已经看到我身上穿着西蒙的衣服。并不是她反对这种事,只不过这逃不出她的眼睛。总爱打岔子,下命令,而且声色俱厉,俨然像个严厉的法官,而你则是个被告。你得谨言慎语,斟词酌句。可是不管怎样,她还是要作出她要做的裁判。她穿着毛领外套,身材高大,仪表端庄,虽然抹着口红,画了眉毛,可仍然像个威严正确的法官。而我,却像个狡诈的海盗,只是我并不真正是个大胆的狡辩者。

有一点使她不安的是,我虽身无分文,看来却怡然自得地享受着有钱人的许多享受,既无责任,又无烦恼。这当然不是实情,只是另一种表现而已。可是令她特别不放心的是,我看来一点都不着急。

吃晚饭时,我想跟西蒙谈谈乔治的事,可是他说,“别搞什么新名堂啦,别没事找事啦。他过得很好,你还想怎么样?”

“你自己都没拿定主意你这辈子该怎么办,干吗倒为你弟弟乔治操起心来了?”夏洛特说,“变成一个无业游民是很容易的。”

西蒙说,“住嘴!做个无业游民也比做你堂妹露西的丈夫和你叔叔的女婿强。你别管奥吉的事。无业游民正是他不想做的。即使他要多花点时间才能安顿下来,那又怎么了?”

“你掉了一两颗牙,是吗?”夏洛特说,“怎么搞的?你的样子好难看……”她本来也许还要说下去,可是门铃响了,女仆引了一个人经过过道,走进客厅。夏洛特不吭声了。过后,我朝里面一看,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坐在暗处。我走过去看看这位勃罗伯丁内格国[4]的女人究竟是谁。原来是夏洛特的母亲,麦格纳斯太太,她坐在那只中国大瓷瓶的旁边,尽管那只花瓶很大,但它丝毫没能使她显得小一点。甚至在黑暗中,麦格纳斯太太那美丽、健康的肤色,还有她那编成辫子的头发,镇定安详的马鞍形鼻子和她的身材,仍然让我动情。

“你为什么坐在暗处呀,麦格纳斯太太?”我问道。

“我只好这样。”她简明地回答说。

“可你为什么只好这样呢?”

“因为我的女婿不想见到我。”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夏洛特和西蒙。

夏洛特说,“西蒙嫌她穿的衣服是便宜货,就把她给骂出去了。”

“因为,”西蒙气哼哼地说,“她穿着十九世纪五十年代的衣服到这儿来。一个拥有五十万家财的女人!她打扮得就像一匹收破烂的人的老马。”

碍着我的面子,夏洛特带母亲在餐桌旁坐了下来。我们吃着樱桃,喝着咖啡。夏洛特不再数落我了,可是西蒙对穿褐色衣服的麦格纳斯太太火气十足,他只顾自己看报,不愿去理她——打从她进来,他没说过一句话——但他最后终于开口了,现在我看到了他那凶神恶煞似的面目,“哎,你这个讨厌的老守财奴,我看你还是向看门人的老婆买衣服穿吧。”

“别为难她了。”夏洛特厉声说。

可是,西蒙突然冲过桌子,把樱桃撒得满地,打翻了咖啡杯子。他抓住他岳母的上衣领口,使劲朝下一扯,扯到了腰间,她尖叫了起来,突然敞露出她那对用粉红布带裹住的柔软的大乳房,冷不防看到了那对肉球,使人惊愕万分。她气喘吁吁,急忙用手捂住赤裸的胸部,转过身去。不过她的惊呼只不过是欢叫。她多么爱西蒙啊!这他也知道。

“快躲!快躲啊!”他边说边放声大笑。

“你这疯子,”夏洛特喊道。她穿着高跟鞋急忙跑到房间给她母亲取了一件上衣,回来时她也格格地直笑。我心里想,他们真是太自得了。

西蒙开了张支票,然后递给麦格纳斯太太。“拿着,”他说,“去买几件衣服穿。别穿得像女帮工似的到这儿来。”他走上前去吻了吻她的辫子,她抱住他的头,十分高兴地连吻了两次。

我去看了艾洪。他面色苍白憔悴,情况不大好。我不在时,他曾住院做前列腺手术。尽管如此,他仍然风采依旧,就像这儿到处贴满的保险广告、剪报和照片一样,其中还挂着局长的照片——一副男人气概!那颗大脑袋有多神气——下面是那篇著名的讣告!蒂莉带着孙子度假去了,米尔德丽德跟艾洪的感情比以前更深了,现在由她掌管一切。她脚上穿一双厚厚的矫形鞋,站在办公室的栅栏前面,它把通向老办公室的过道截断了。她那眼睛里的神色会惹得你跟她吵上一架。谢天谢地,我可没有。她的头发已开始花白,艾洪则更是满头皓发,这一来使他的眼睛变得更黑了,他看到我身上西蒙给我的双排扣上装,便说,“你肯定混得不错,奥吉。”屋子里有股臭味,书架上的书东倒西歪的,一尊尊伟人半身像多得快堆到天花板。黑皮轮椅保养得还好,但日益陈旧。

艾洪对咪咪·维拉斯大发牢骚,说她在毁了他的儿子。

而咪咪说起他和他对儿子阿瑟的所作所为时,嘴里更没好话。“我要对你说说那个老东西,”她说,“他死要自吹自擂,连上趟厕所都想发表一篇文章吹嘘一通。我知道人人都爱虚荣,就是这把这世界闹得天旋地转。这说不定不单单是虚荣,也许就像是你脑子里有颗子弹,可你还一个劲地惦记着你那顶漂亮帽子,想到星期六有个邀你出席的宴会,等等。可是总得有个限度,要是你克制不住,至少应该知道这不是件好事。那老东西惟一关心的就是,阿瑟应该给他增光,为他带来荣誉。可说到帮阿瑟,一点也没有,他连个子儿都不肯给。做父母的有钱,要是一点也不给子女,就应该把他们的钱全都没收,应该让他们去讨饭。我会让那老东西拿个铁皮杯子站在街口去。这就是我要做的。你知道,阿瑟的爷爷把财产全都留给了阿瑟,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不可信的。阿瑟一直在埋头写一本书,那是本了不起的书。我深信不疑。你知道,他在写书的时候当然就没法去工作了。”

尽管咪咪夸大了艾洪的财富,但他确实有些钱。不过我没有跟他争论。我自己对艾洪也已没有多大好感。我从布法罗回来发现家已不复存在时,他力劝我不要饶了西蒙,打那时起,我便失去了我昔日对他的那种好感。而且,如果你想要知道的话,也因为他和蒂莉从前曾经告诫过我,别指望得到点什么,再三说一切都将归阿瑟所有。我不能不感到,在他们眼里,世界上没有一个好人,而现在,他们自己也互相反目了。现在也许是我撇开他们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