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1](第2/4页)

就在这前一年,贝娄的那些伙伴们,与一些志同道合的思想家和谋略家聚在一起,率先决定举办著名的《党派评论》研讨会,其主题就是“我们的国家和我们的文化”。在那些岁月里,也就是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文化战线上的那些老兵——虽然不是全部,但是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是犹太人——他们都在探究:自己是否会永久地坚持反对的意见,改变这种观念的时机是否还未成熟。当时既有人对此持反对意见,也有人持保留意见,但是总而言之,那些原来“遭到边缘化的人”,现在都可以作为美国合法收养者的儿女畅所欲言。至于那些特立独行的人,包括欧文·豪和戴尔莫·施瓦茨,他们并不相信,自己将会亲眼见证一个因循守旧时代的来临。但是,《奥吉·马奇历险记》这部表现书呆子的小说,竟然也能够在文学和商业上同时获得巨大的成功,这极大地震撼了那些评论家们,施瓦茨也对此怦然心动。他开宗明义,言简意赅地评述了这部小说:“索尔·贝娄的这部新小说是一种新颖的书籍。”他毫不吝惜赞美之词,并将它与马克·吐温和约翰·多斯·帕索斯那些最伟大的成就相提并论,而该书的精华,即语言和风格,也迅速地吸引和触动了他自己:

奥吉·马奇从现代都市的大街小巷中冒了出来,并以一种讥讽夹杂着嘲讽的赞同和认定,凭借着对肯定和拒绝的喜剧性超越态度来邂逅经验的现实。

的确,他对保守派的移民复仇态度是非常明确的:

这在小说里还是第一次表现出来,美国社会的流动性已经被转化成一种精神能量,而这种能量注定不会飞翔,不会背井离乡,不会被放逐和谴责,所以也就注定了没有亨利·詹姆斯那令人烦恼的超智能,或者说没有沃尔特·惠特曼那极度兴奋的喝彩。

施瓦茨,也就是贝娄《洪堡的礼物》中那个主人公的灵感原型(“让我进去!我是一位诗人!我有一个大人物!”),他钦佩奥吉这个人物拥有崇高的品质,这令某些评论员简直难以置信:他坚持毫无准备地投入,或者就像奥吉一样“被招募”。在充满敌意的评论家之中,有一个叫做诺曼·波德霍雷茨的,他最近,也就是在二〇〇〇年的时候,重温了这种争执,而且——几乎是令人难以置信地,但是却也可能是无意识地——附和了亨利·詹姆斯的反犹太主义,指控贝娄“扭曲并且折磨了语言”!

如果我已经十分成功地梳理了这些来龙去脉,那么我希望自己已经协助解释了,为什么《奥吉·马奇历险记》仍然为现代美国文学树立了一个样板。正如它塑造并且改变了犹太人和盎格鲁—撒克逊人的时间观念一样——所以它依然在等候着读者和评论家们的光顾,并且帮助他们思考自己对美国的看法。(这种信号效应可以从马丁·艾米斯的作品中显现出来,他在一九八七年写下了:“无论何种奇迹,《奥吉·马奇历险记》就像《雨王亨德森》一样,总是表现得像一场演讲,其主题就是命运连接着社会底层人士的方言词库。”一九九五年,他又开始撰写了下面这段散文:“《奥吉·马奇历险记》是一部伟大的美国小说,这一点毋庸置疑。所有的痕迹都已经在四十二年前淡化了,此次探究只是弥补了以前很少涉猎的那些东西,并且终结了所有这一切。”也许这一切并不是毫不相干的,但是事情却发生了急剧的逆转,金斯利·艾米斯告诉读者们,大家充分感受到了贝娄那“快乐的情绪,温文尔雅的脾气,那夹杂着嘶嘶声的对话,以及其中蕴含的活力”,并以此向原著表示致敬。二十年之后他又写道:“我相信,贝娄是一个乌克兰裔的加拿大人,一方面,这并不符合他的语言习惯,而另一方面,他又深受其影响。看着他在这两者之间尝试着选择自己的方式,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情。”二十多年过去了,他又陷入了信任危机,他觉得在美国的每一个人,“不是犹太人就是笨蛋。”)奥吉自己简直就是“旅行者的私生子”。他早就告诉过我们,“各种各样工作”是他生命中的“罗塞塔石”。但是,关于资格的意识却一直深藏在他的脑海之中,而且他也一直在为此而奋斗,这样他永远都不会成为一个笨蛋。“据我猜测,”他的其中一个朋友这样说道——或者说准确地猜测道——“你也许患有高贵综合征,你不肯调整自己以适应现实情况。(……)你想要接受,可是你又怎么知道你接受的是什么呢?你接受这一切必须有几分傻气。(……)你应该接受从亲身经历中得出的数据资料。”对此奥吉自信满满地回答道,也许比其自身感觉还要更加自信,“我要想一死了之是完全不对的。如果你亲身经历得来的资料是这样,你就应该把这种资料丢弃一旁,不予理会。”

即使他仍然被困在芝加哥的家里,不知怎么地,他也知道,生活和美国都必须得更加丰富多彩,奥吉用神圣和英勇的光环覆盖了他那平庸的周遭环境。首先,他对一段描写犹太母亲的叙述大加赞赏:

属于那些被强力的爱所征服的女人中的一个,就像那些被变成鸟兽的宙斯所占有、后来还得躲避他那狂怒的妻子的女人。这并不是说,我可以把我那身材高大、性情温和、衣着破旧、整日忙忙碌碌的妈看作是逃避此等河东狮吼的大美人。

当然还有老艾洪,当地一位既跛脚又畸形的组织者、调停者和记录者,同时他也是一位作者,奥吉(“我把艾洪放入这些伟人之列,可不是开玩笑。”)把他与凯撒、马基雅弗利、尤利西斯和克罗伊斯相提并论。这是因为奥吉从一次微不足道、毫无价值,但却可能会造成严重后果的盗窃行为中死里逃生之后,是艾洪给他上了令人印象深刻的一课:

那样你就给自己招了灾啦。对,一点没错,奥吉,会打死一两个警察。你知道,杀死警察的,打从抓进警察局起,会尝到什么厉害——脸会被揍得不成样子,手会被打得稀烂,还有比这更厉害的,这还只是你人生的开始哩。你别对我瞎说,你这只是小孩子想闹着玩。你干那种勾当到底为的什么?

紧接着,艾洪就开始扮演起奥吉那下落不明父亲的角色,并且向自己的听众奥吉宣泄了如火山般迸发出来的爱意,但是当时的他非常睿智,所以根本就没有承认这一点:

“别做傻瓜,奥吉,生活才给你布下第一个陷阱,你就失足掉进去了。你们这些在苦境中长大的小伙子,天生是使监狱常满的料——还有教养院、收容所之类的地方。州当局旱就为你们预订好面包和豆子了。他们知道一定有些人到监牢里去吃的。他们也知道,预计能敲出多少铺路的碎石,可以指望哪些人来敲,预料什么人会到公共卫生所去接受疳病治疗。他们所预料的人,都来自这儿周围和全市类似的地区,以及全国各地相同的地区。这几乎已是命运注定的。要是你也让自己被这种命运所注定,那你就是个大傻瓜了。就像人们预料的那样,那些凄惨糟透的地方正等着你去哩——那些监狱、诊疗所和施食站知道什么人是天生的失败者,这些人很快会油尽灯枯、老朽无用,像个屁似的一下子变得无影无踪,毫无目标地鬼混一阵就完蛋了。要是你也这样,没人会觉得奇怪的。你现在摆的就是这个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