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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即使他把自己的内心小心地隐藏起来,却始终无法摆脱格格不入的感觉。在自己内心深处,在每一个欢呼声中,他都感觉自己的行为幼稚无比。正是这种感觉使他相信,即使他已经将骄傲踩到脚下,但是却从未踩灭它。

他与他人的关系也差不多如此。在过去,如果碰到一个他感觉智商欠奉的家伙,他便从不费心去掩饰自己的厌恶和漠不关心。但是现在,作为计划的一部分,他要走出自己的世界,对那些人热心无比。结果在大学时,他获得了“老好人”的名号。如果大家有什么学习上的困难,他的名字简直成了通关密码。每个人都说:“去找戴维·科尔曼聊聊,他会给我们讲清楚的。”而事实上,最后他总是会帮到他们的。

按照常理来说,长此以往,他对周围人的想法应该改观才是。时间和经历,会让他对那些天分上有欠缺的人抱有同情心,但是,他一直都不确定这种感情是否曾经存在过。科尔曼自己发现,他仍然像过去一样对无能充满了蔑视,他用严格的约束去对抗它,作秀似的表演去掩饰它,但一切似乎都于事无补。

他进入医学行业,有一半是因为他那去世的父亲,他曾是一个乡村医生。一半是因为他自己也想做医生。但是,在选择特定的专业时,选择了病理则完全是因为在医学的各专业中这是最不能出风头的科室。这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进一步打击自己那无法击败的骄傲的计划中的一步。

有一段时间,他相信他做到了。有时候,病理研究是极其孤独冷清的。这里的人不用和医院病人直接接触,与面对面诊断的激情和压力是分开的。但后来,随着兴趣和知识的增长,他发现自己对高倍显微镜下显露出来的秘密知道得比别人多,他对那些不如自己的人又产生了轻视的情绪。当然,程度是没有那么以往那么强烈了,毕竟,在医学领域,他不可避免地还是碰到了不少和他的智力旗鼓相当的人。过了一段时间,他发现也许可以稍微喘口气,把套在身上的那层铁甲松开一些。他还是碰到一些他觉得很没有头脑的家伙,这种人在医学院也是有的,但是他从未表现出来,与此同时,跟这些人打交道似乎也没有以前那么让人闹心了。在这些心情稍微放松的片刻,他开始思索自己是不是终于克服了老毛病。

对此,他仍然很小心谨慎,15年来有意识的自我约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开的。而有时候,他开始弄不清楚自己的行为动机,是完全出于自我选择,还是出于长久以来,他逼自己套上苦行僧的粗布麻衣后所产生的思维定势?

所以,现在他才产生了这样的疑问,为什么要选择三郡医院?如果他选择了它,是因为这就他真正想要的,一个中等大小的、二线的医院,既没有名亦没有利?或者,这不过是潜意识里他能找到的最能折磨他的自尊的办法?

他把两封信件投入邮筒,这个问题,大概只有时间才能回答了。

在伯灵顿的医科大楼的七楼,伊丽莎白·亚历山大在道恩伯格医生的办公室套间的检查室里换上她的衣服。半小时前,查尔斯·道恩伯格给她做了一次全面的常规体查。现在他已经回到他的办公桌前。透过半开的门,她听到他说:“亚历山大夫人,等你穿好衣服,就过来这边坐吧。”

把套头衫拉过头顶,她乐呵呵地回答说,“等一下哦,医生。”

坐在他的办公桌前,道恩伯格笑了。他喜欢那些享受怀孕而满脸喜悦的病人,伊丽莎白·亚历山大恰好就是这样的病人。她会是一个很好的话不多的妈妈,他想。她看上去挺漂亮的,虽说算不上传统意义上的那种特别漂亮的姑娘,但是性格上很亲切朴实,这让她整个人有了更多光彩。他看了一眼他早先做的记录。她今年23岁。当他年轻的时候,给女病人体检时一定要有个护士在场,这不过是个预防措施。他听说有些没这么做的医生,后来就被有些神经兮兮的女人弄了些很难听的罪名控告他们。然而,现在他很少在意这个了。最起码,人老了也就有这点好处。

他冲套间里喊道:“嗯,我看你会生一个正常、健康的宝宝,这里似乎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儿的情况。”

“科罗生医生以前也这么说过。”伊丽莎白束上她那绿色印花夏裙的腰带,从房间里走出来坐到办公桌一旁的椅子上。

道恩伯格又看了看他的笔记。“他是在芝加哥给你看病的医生,是吗?”

“是。”

“你的第一个孩子,是他接生的?”

“是的。”伊丽莎白打开她的钱包拿出一张纸。“我这里有他的住址,医生。”

“谢谢你,我会写信给他问问你的病史。”道恩伯格把那张纸条夹进笔记里,他就事论事地问道,“亚历山大夫人,你的第一个孩子是因为什么去世的?”

“支气管炎,在她刚满月的时候。”伊丽莎白平静地说道。一年前,说这句话时她不得不强忍着眼泪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现在,随着第二个孩子即将降临,失去便显得没有那么难以承受了。但是,这一次,这个孩子一定会活下去,她十分确信。

道恩伯格医生问道:“接生时正常吗?”

“正常。”她回答。

他又看了一下他的记录,好像是为了冲淡刚刚那些痛苦的问题可能带来的苦涩,他像是闲聊一般说道,“我听说你刚刚才到伯灵顿来。”

“是的,”她明快地回答道,“我的丈夫在三郡医院工作。”

“是的,皮尔逊医生跟我提过。”一边继续写,他一边问道:“他喜欢这里吗?”

伊丽莎白想了想后,说道,“约翰并没有说太多,但我感觉他喜欢这里。他非常喜欢他的工作。”

道恩伯格用吸墨纸沾了沾他的字迹。“他是个好帮手,特别是在病理科。”他又抬起头笑道,“我们这些人的工作在很大程度上依赖实验室的结果。”

妇产科医生停顿了一下,从他的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摞表格,他说:“说到实验室,我们必须给你验个血。”

当他开始写化验单的抬头时,伊丽莎白说,“有些事我要告诉您,医生。我是Rh阴性,我的丈夫是Rh阳性[1]。”

他笑了。“我早就该想起来你是技师的妻子。那样的话,我们的检查要彻底一些了。”他撕下化验单递给她。“任何时候,你都可以拿着这个去三郡医院的门诊抽血。”

“谢谢您,医生。”她把化验单叠好放到她的手提包里。

在就诊快结束的时候,道恩伯格犹豫了一下。和大多数医生一样,他知道,患者常常对有些医疗问题抱有不完整甚至是错误的想法。当他自己的病人出现这种情况时,不管要花多少时间,他总会把问题解释清楚。现在这种情况下,女孩子已经失去了她的第一个孩子,因此,第二次的孩子显得倍加重要。道恩伯格觉得自己有义务消除她的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