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1957~1963年 11(第2/3页)

西莉亚听到这个消息后没几天,霍桑把她叫到办公室。“伊莱传信来,说想见你一面。他已经回家休养。我安排好了,明天派车送你过去。”

坎珀当住在莫里斯敦西南8千米以外的肯布尔山湖畔。房子坐落在一条漫长车道的尽头,被树木和浓密的灌木丛遮蔽,远远望去,不太能看清楚。房子大而古老,正面砌墙的粗糙石块由于日晒雨淋而染上了一层绿色。从外面看,里面似乎很暗。走进去,也的确昏暗。

一位弯腰驼背的老管家把西莉亚领进一间装饰豪华、摆满古老家具的客厅里,请她等一会儿。房子里悄无声息,死气沉沉。西莉亚想,这或许是因为伊莱·坎珀当一个人生活的缘故,她知道这位总经理已经鳏居多年。

过了几分钟,一位穿着制服的护士出现了。她年轻漂亮而又活泼,与周围的一切形成鲜明对照。“请跟我来,乔丹太太。坎珀当先生正等着你呢!”

当她们踏着厚实的地毯,沿着弧形的宽大楼梯拾级而上时,西莉亚问道:“他怎样了?”

护士实事求是地说:“他非常虚弱,痛得厉害,虽然我们给他用了镇静剂来减轻他的痛苦,不过效果有限。今天倒还没用呢,他说他想保持清醒。”她好奇地打量着西莉亚。“他一直盼望着你过来。”在离楼梯口不远处,她打开一扇房门,示意西莉亚进去。

一开始,西莉亚几乎认不出他来,那个靠着枕头倚坐在四柱大床上的人,形容枯槁。不久之前,伊莱·坎珀当似乎还是力量和权势的象征,而如今却憔悴不堪、面色苍白、虚弱无力,这一切都像是在嘲讽着他往日的威风。他用深陷的眼睛望着西莉亚,面部因为想微笑而变得扭曲。他说话的声音微弱而尖细。

“晚期癌症患者恐怕看上去已经不行了,乔丹太太。我犹豫过,不知道该不该让你看到我这副模样,但是,有些事我想当面跟你说。谢谢你到这里来。”

护士搬来一把椅子,之后就走了,只留下他们两个人。西莉亚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我很高兴到这里来,坎珀当先生。您生病了,我真的很难过。”

“大多数高管都叫我伊莱。如果你也这样叫我,我会很高兴。”

她笑了笑。“嗯,我叫西莉亚。”

“嗯,我知道你的名字。我还知道你对我一直很重要,西莉亚。”他抬起一只无力的手,指了指房间另一头的桌子。“那边有一本《生活》杂志,里面有几张纸。麻烦你递给我一下,可以吧?”

她找到杂志和那几张纸,给他递过去。坎珀当接过《生活》杂志后就开始费力地翻页,直到翻到他想找的那一页为止。

“也许你已经看过这个了?”

“是配有畸形婴儿照片的关于沙利度胺的文章吗?嗯,我看过。”

他摸了摸其他几张纸。“这是另外一些报道和照片,有的还没有发表。我一直关注着这件事。太可怕了,是不是?”

“嗯,是很可怕。”

他们沉默了片刻,接着他说:“西莉亚,你知道我就快死了吧?”

她轻柔地应道:“嗯,知道。”

“我让那些可恶的医生对我讲了实话。我最多只能活一两个星期了,也许只有几天。所以,我让他们把我送回家。就在这里结束吧。”她正想说话,他做了一个手势止住她。“先听我说。”

他停了一下,歇了一口气。显然,刚才说这些话已经让他感到很疲惫了。然后,他接着说:“这就是自私,西莉亚。公布这些照片对那些无辜的、可怜的孩子没有一点儿好处。”他的手指抚摩着杂志上的照片。“但是我很高兴,在我死的时候,良心上不用感到不安。而我之所以能坦然离开这个世界,全是因为有你。”

西莉亚想争辩:“伊莱,我相信我是知道你在想什么的,但是,当我建议……”

他仿佛没听见似地继续说:“当我们菲尔丁–罗斯的人拿到那种药之后,我们还计划要大力推销。那时,我们觉得一定能赚大钱。我们打算先广泛地试用,然后对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施加压力,让他们批准。说不定这样它真的能通过,我们的申报时间不同,可能审批的人会是另外的官员。之前的审批是否通过并不存在什么必然的逻辑。”

他又停了下来,积攒一点儿力气,集中一下精神,然后说:“你说服我们只在老人身上做试验,因而没有60岁以下的人使用过。这种药在老人身上起不了什么作用,我们就放弃了。后来,我知道有人批评你……但是,如果事情真的发生了……如果像我们最先预想的那样做……那我就得背上责任……”他的手指又碰了碰那些杂志上的照片。“如果那样,这些可怕的沉重的负担就会盖在我的墓碑上。就像……”

西莉亚的眼前模糊了,她握着他的手说:“伊莱,不要激动。”

他点点头,嘴唇颤抖着。她弯下身子凑近一些,以便听清他说的话。“西莉亚,我相信你身上具有某种特质:一种天赋,一种本能,能判断是非……我们的行业就要发生巨大的变化了,这些变化我看不到了……我们公司里有些人认为你走在了前面。这很好……而我要劝告你,这是我最后的劝告……运用你的天赋,西莉亚。相信你自己的直觉。等你有权力了,要坚定地按你的信念去做事……不要让不如你的人动摇你……”

他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脸扭曲了。

西莉亚感觉到身后有动静,她回头去看时,那位年轻护士已经悄悄地走进屋里了。她把摆放着注射器的盘子放在床边,动作麻利迅速。护士俯身问道:“坎珀当先生,是不是又开始痛了?”他无力地点点头,护士就卷起他睡衣的袖子,把注射器里的药注入他的前臂。他紧绷的脸几乎瞬间就松弛下来,眼睛也合上了。

“他现在什么也不知道了,乔丹太太,”护士说,“恐怕你再待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她又一次好奇地看了看西莉亚。“你们谈完了吗?看上去这次谈话对他很重要。”

西莉亚合上那本《生活》杂志,连同那几张纸一起放回原处。

“嗯,”西莉亚说,“是的,我想我们已经谈完了。”

尽管西莉亚守口如瓶,但不知怎么的,她与伊莱·坎珀当会面这件事在公司内慢慢传开了。结果,她发现别人看待她时充满了复杂的表情,好奇、尊敬,有时还带有一点儿敬畏。所有的人,包括西莉亚自己在内,都不会抱有丝毫错觉,认为5年前她对公司提议的沙利度胺的试验范围是出于她特殊的洞察力;事实上,只是那次试验没有成功而已。但是,毕竟事实是当时的试验策略使公司避免了灾难性的恶果,西莉亚在决策过程中所做的贡献,足以让大家对她充满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