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963~1975年 10(第2/5页)

“你也挺帅!”

马丁笑了一声,又闪出孩子般的微笑。他穿着一件藏青色夹克衫,里面是一件敞着衣领的衬衫,没有系领带,下身是一条白色法兰绒长裤。“我说过我会穿西装的,”他说,“但是,我发现了这一身多年没穿过的衣服。这样看来随意一些。”

他们走出车站时,西莉亚挽住他的胳臂。“我们到哪里去?”

“我的车在外面。我想过,我们先开车转转,然后走着去看一看几个学院,随后去野餐。”

“好啊。”

“今天你在这里,还有什么别的事想做、想看的吗?”

她犹豫了一下,说:“是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去看看你的母亲。”

马丁吃了一惊,扭头看着她。“等逛完一圈之后,我可以马上把你领到我父母的家去,如果你确实希望去的话。”

“嗯,”她说,“我确实想去。”

马丁的座驾是一辆莫里斯牌的微型轿车,也不知已用了多少年。他们挤了进去,他开着车在剑桥几条古老的街上兜了一圈,然后在“后院”旁的女王路停下,对西莉亚道:“我们从这里开始逛吧。”下车后,他们沿着一条大路走向剑桥河上的国王桥。

西莉亚在桥上站住。用手搭在额头上挡住上午明亮的阳光,惊叹道:“很难见到比这更美的景色了。”

马丁在她身旁轻声说:“国王学院的教堂——才是最美的。”

前面是芳草和绿叶成荫的树木。再过去就是那座著名的小教堂,远远望去,只见在华美的拱形屋顶和彩色玻璃窗之上,矗立着许多塔楼、坚实的扶壁、高耸的塔尖。教堂两侧是灰白色的石砌学院大楼,它们相得益彰,给这里增添了历史感和神圣感。

“我来充当导游吧,”马丁说,“大概是这样的:我们学校成立很早,1441年,亨利六世开始修建你眼前的这座教堂,南边的那座彼得楼建造得更早,它推动了1248年‘剑桥知识探索’这一活动。”

西莉亚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一个真正属于这里的人怎么舍得离开这里?”

马丁答道:“许多人从没离开过。有些伟大的学者在剑桥生活、工作了一辈子。我们中的有些人——年轻的、在世的——也有同样的想法。”

他们在剑桥,时而驱车前进,时而走路,两个小时过去了,西莉亚逐渐了解并爱上了剑桥。她还记住了一些地名:耶稣绿地、仲夏公园、帕克公园、科湿地、圣彼得园地、三一学院、女王学院、纽纳姆学院等,地名一个接一个似乎没有尽头,马丁的知识似乎也广博得无边无际。“一些学者留在这里,同样,也有学者把这个地方的印迹带往别处,”他对她说,“其中之一是伊曼纽尔学院的文学硕士约翰·哈佛。还有一个做学问的地方也以他的名字命名。”他又亲切地咧开嘴笑了:“不过,我忘记是哪个地方了。”

最后他们逛了回来,进了微型轿车里。马丁说:“我想逛到这里就行了。其余的留待下一次吧。”突然他的脸色严肃起来。“你还要去看我的父母吗?我得提醒你——我母亲认不出我,也不会知道我们去干什么。结果会很扫兴。”

“不要紧,”西莉亚说,“我还是想去。”

那是栋建在斜坡上的小房子,不太起眼,位于凯特区。马丁把车停在街上,用钥匙开了门。在光线很暗的过道上,他喊道:“爸爸!是我,我带了一位客人。”

随着拖沓的脚步声,一扇门开了,走出来一个上了年纪的人,他穿着褪色的毛衣和松松垮垮的灯芯绒裤子。等他走近时,西莉亚颇感惊讶,父子两人的外貌实在是太像了。老皮特–史密斯和马丁一样强壮结实,同样是轮廓粗犷的方脸——只是年纪大一点儿,皱纹多一些。马丁介绍他们认识时,老人那腼腆的笑容简直是马丁笑容的翻版。

老人一开口说话,就让人不觉得两人那么相似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协调而又粗声粗气的乡野鼻音。他说出的句子结构松散,说明他没受过太多教育。

“见到你很高兴,”他对西莉亚说了一句,转而又对马丁说,“不晓得你来,儿子。刚刚给你妈穿好衣服。她今天状况不好。”

“我们不会待太久的,爸爸,”马丁说,又告诉西莉亚,“对我父亲来说,阿尔茨海默病是一个很大的负担。情况就是这样——病人的亲属比病人还要难熬。”

他们走进简陋至极的起居室,老皮特–史密斯问西莉亚:“来一杯吗?”

“是茶。”马丁解释。

“谢谢,我刚想喝茶,”西莉亚说,“走了一路,我很渴了。”

马丁的父亲走进小厨房后,马丁跪在一个头发灰白的妇女身边。她坐在已经陷下去的有花罩布的单人沙发上,他们进来之后没发现她动过。马丁搂住她的脖子,温柔地吻她。西莉亚想,老妇人当年一定很美,即使她现在年老了还是很好看。她的头发梳得有模有样,穿着一身简朴的衣服,颈上还戴着一串珠链。儿子吻她时,她似乎有所反应,略有笑意,但是看上去并没能认出他。

“妈妈,我是你的儿子马丁,”马丁说,他的声音很温柔,“这位太太是西莉亚·乔丹。她是从美国来的。我领她逛了一下剑桥,她很喜欢我们的城市。”

“你好,皮特–史密斯太太,”西莉亚说,“谢谢你让我拜访你们。”

头发灰白的妇女眼睛动了一下,给人一种错觉她或许能明白点儿什么。但是,马丁告诉西莉亚:“恐怕她一点儿也不明白。她的记忆力完全丧失了。和我母亲讲话时,我也就不怎么讲科学了,我一直试着让她听懂我的话。”

“我理解。”西莉亚略微犹豫了一下,接着问,“你是不是认为,如果你的研究有进展,如果你能有什么重要发现,也许可能……”

“对她有好处?”马丁断然地回答,“不是。无论有什么发现,都不能让已经死了的脑细胞复活。对这件事我不抱任何幻想。”他站起身,忧郁地低头看着他的母亲。“不是她会受益,而是其他病情还没有严重到这个地步的人会受益。”

“你很有把握,是吗?”

“我有把握,会找到一些答案——不是我就是别人。”

“但是,你想做那个最先找到答案的人。”

马丁耸耸肩。“每个科学家都希望自己能有所发现,这是人之常情。不过,”他看了他母亲一眼,“更重要的是,总得有人来发现阿尔茨海默病的病因。”

“所以有可能,”西莉亚说下去,“是别人而不是你最先找到答案。”

“是,”马丁说,“在科学上,这种事总在发生。”